遇見王家衛

楊向吉

80后的朋友們都知道，曾經的港片風靡一時，復古的格調超級驚艷。就像王家衛的電影畫面，迷幻又虛無、慵懶又迷情的氛圍營造，讓畫面色彩濃郁，帶著朦朧的風味。那種光怪陸離的色調，大膽的色調，獨特又有個性，那些歲月感十足的色彩搭配，讓人覺得時間可以凝固。

以前上學的時候看電影，喜歡看老電影和文藝片，看過之后，覺得填補了我一部分空虛的靈魂。曾經喜歡王家衛的原因是他那種意識流的敘事，跟朋友聊天，用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語的話，聊愛人、聊生活、聊荒唐的人生際遇，聊動搖的道德感和自己破滅的夢想，聊得又哭又笑，扶著飲料瓶子為不稱意的命運又碰一杯。

笑淚交織的日子想來竟然都成了我們現在羨慕不來的好時候。

王家衛電影的鏡頭語言是非常含蓄有魅力的，好演員給出的表演具有力量感，劇情和臺詞還有配樂，電影的每一個部分都是藝術的拼圖。

一直迷戀王家衛和他的作品，大概是他能滿足文藝青年的矯情，為我們提供了精神可以棲息的世界，是我心中真正的藝術大師。搖晃的鏡頭刻寫如海德格爾所言的沉淪于世，恍惚中展現了角色的私密生活，私密到能夠窺探到自己。他用不同的鏡頭操縱著時間，快慢對比，讓時間脫軌，模擬局外人一般突如其來的脫節感。流行音樂的使用并不是諷刺，也不是年代感的暗示，而是真誠的浪漫，沉浸在流行文化里深情又孤獨。

迷離的煙霧，炙熱的火苗，搖曳的燈光，完美地與角色結合起來，也是美學的質感。敏感的人總能感受到周遭變化，觀察世界，感官不同人生視角，還有表演的風格、敘事的腔調、故事的主題以及美學思想都是統一的，藝術為這些含混的體驗找到意象。

這種視角要么升級了我們的認知，要么蘊藉了我們的心靈，每一幀都是極光美學。

《旺角卡門》《藍莓之夜》不夠成熟，《花樣年華》《春光乍瀉》才是集大成之作。

王家衛的電影，敘事向來開放，因為他拍的從來就不是故事，而是情緒，是感覺。很多人看了王家衛的電影后，總會產生一種靈魂與心靈上的共鳴之感。

想把王家衛的電影，全部在大屏幕上再重溫一遍，作為文藝片的導演，他的場景追求唯美，敘事風格碎片化，每一部新片都與前一部有關聯性，在商業電影市場里形成了其鮮明的電影藝術、語言、風格。

《墮落天使》，充滿了寂寞的味道；《春光乍瀉》，其實人骨子里還是害怕孤獨的；《一代宗師》，原來是個暗戀的故事；《阿飛正傳》，有沒有讓人難以忘懷的一分鐘呢……

我覺得“希望有一日，我可以再見宮家六十四手”的意思是：希望有一日，我可以再見到你；“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王家衛電影里，處處是人生。

《旺角卡門》（1988），是王家衛眾多經典中很暗淡的一部，但是有香港電影黃金年代的魂在。李安曾經這樣評價王家衛：“多年以來，同為電影導演，我不知道我是對他的欣賞變成了嫉妒，還是嫉妒變成了欣賞，我不知道是哪一種。我是說我也想像他那樣炫酷，但是沒有辦法這樣子，他可以拍幾個星期，幾個月，幾年，然后再扔了從頭來過，或是把最震撼的影像和隱喻，與浪漫絕美的表演場景糅合在一起，意義難明的時候，就再加入一些如夢似幻的對白與獨白，以及迷人的音樂，巧奪天工！或者演員離開片場不想回來拍了，不知道怎么繼續，那就再叫上一個演員，另外拍攝一個結局，然后把所有的獎都拿走！我真希望我也可以做到，我覺得王家衛是在夢里觸碰到我了。換句話說，他能觸碰到我們的潛意識，他用最為浪漫、美麗又神秘的情緒將我們迷住。種種曖昧累積成情緒與想象，角色們和自己對話，好像世界上僅有他一人，但卻又是共情的。上世紀90年代的香港飄忽著捉摸不定的情緒，還有上世紀60年代，尤其是1966年以前，他創造出一種單純無辜的印象，蔓延至現代，意識交織。我覺得他的電影捉摸不透，我覺得他給我們創造了一種精神上的空間，其中充斥著傷痕與美麗，還有許多元素，比如羅曼史、愛情故事、追尋與失落、個人身份、國家歷史，諸如此類。當這一切碰撞交織，此起彼伏，其豐饒與美麗讓每個人都可以各取所需，我真希望我也能像他那樣。”這段話概括得太好了，想不到更合適的語言來評價王家衛的電影了。

第一次看電影《重慶森林》的時候，感覺里面的每個畫面都很曖昧，當然還有那溫婉迷離的背景音樂。當年的我在想，究竟什么是戀愛？是警察223愛上了戴金色假發的女殺手以后吃掉的在5月1日到期的那30罐鳳梨罐頭？還是梁朝偉那塊自暴自棄、放縱自己的肥皂？那年的夏天，我獨自溜達在街道上，絢爛得有些刺眼的霓虹燈閃爍著四個字，重慶大廈，門口滿地是印度阿三，不期而遇總是給人帶來一些小驚喜。我停下來，手里拿著半瓶礦泉水，擺了一個右腿稍息、左手叉腰的POSS，發著呆，半分鐘的時間我想明白了，其實戀愛就是無聊的兩個人打著愛情的名義打發時間。

電影里有一段喜歡的臺詞：“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每個東西上面都有一個日子。秋刀魚會過期，肉醬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曾經買過一瓶叫“重慶森林”的氣泡水，就是因為名字買的。青綠色，是王家衛的色調風格。揭開瓶蓋，撲面是潮濕的玫瑰味道。這瓶重慶森林帶我夢回香港。潮濕的空氣，繁華又匆匆的城市。浸泡過雨水的玫瑰，有幾片凋落。細雨綿綿，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都市愛情也許就發生在喧鬧街頭的某一次回眸。

看了那么多想拍寂寞的電影，事實證明，王家衛是鬼才。也可能是因為他拍的不是青春期的寂寞，青春期的寂寞超級難拍。

最近重溫《東邪西毒》，比前幾年看感觸更深，除了光影、色彩、運鏡以外，對情節和臺詞的理解也更多了。原來一直當成感情失意后的純粹愛情片來看，如今看來其中情節與臺詞也折射出了近幾年我才慢慢悟出的人生道理。

原來只覺得王家衛的電影是文青必備的裝的談資，但現在看來，其中也有不少值得細細回味的哲理，再配上那些細碎卻又相互關聯的故事，濃烈卻又有些模糊的色彩，光怪陸離的光影轉換，獨樹一幟的王家衛電影的文藝氣息便呼之欲出了，簡直是視覺與心靈的雙重享受。

《東邪西毒》電影雖歸為武俠，可全片打斗場面寥寥無幾，分明更像是一出大型男女情感文藝電影。這很王家衛。即使他遇上金庸，也依然王家衛。

有人看《東邪西毒》全程漠然，有人看《東邪西毒》句句戳心。前者是幸運，愿一生安好。后者是悲情，苦了過去，憶了曾經，擦干淚，然后繼續向前走，不回頭。

《東邪西毒》，一部極度王家衛風格的電影。對于王家衛的電影，大部分人的評價是：觀眾看不懂，演員拍的時候也不知在拍啥；拍攝時間長，短則一兩年，長則五六年；投資少所以經費少，但是他可以讓演員獲獎，讓電影獲獎。

《東邪西毒》人物對白不多，大部分靠演員的旁白來交待故事內容和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小時候看王家衛的電影，基本就沒看懂過?，F在再看，終于看明白了，還對人物關系梳理了一下，只是還沒明白王家衛想通過電影表達什么情感或思想，百度了一下，似乎也沒有個所以然。

這部電影通過二十四節氣作為時間主軸，演繹了洪七公如何成為北丐、歐陽鋒如何成為西毒、黃藥師如何成為東邪。不確定電影的內容是否與金庸小說一致，還是只是王家衛自己編寫的。每次看完他的電影，總會讓人陷入一種憂郁的情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久久不能自拔。從前不喜歡這種情緒，現在有點喜歡了，因為它能讓我安靜，靜靜地呆著，想一些事情。

很多人寫作，會引用王家衛電影里的對白，確實經典。例如，“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把所有事都忘掉，以后每一日都是個新開始，你說多好?！?/p>

對于王家衛的這幾部電影，若有若無的記憶，仿佛每一部都曾看過。電影《2046》里的她們都有名字，卻看誰都是蘇麗珍，而誰都把自己想成是周慕云?！八恢睕]有回頭，他仿佛坐上一串很長很長的列車，在茫茫夜色中開往朦朧的未來。”

看過王家衛的這么多電影，我有點懂他的電影之所以有格調，六分是特別的拍攝手法，四分是表達手法，如果一部電影要表現“孤獨”，直接說：我好孤獨（比如現在國內浮夸的青春文字疼痛片），那就是0分。而王家衛可能會通過我沒得到過和我得到過又失去了這種一個孤獨字眼都看不到來演繹，等思考一下以后，會覺得，原來是這樣。

如何評價王家衛和他電影所代表的風格呢？我認為，如何評價都不恰當，因為王家衛早已經跳脫了普羅大眾的評價體系，這也正是他風格自成一派的原因，他不在乎觀眾能不能看懂，他更像是一個注重意識流的作家，你不是一個讀者或觀眾，你就是劇中的人物在獨白。

這也是為什么許多人說，看王家衛的電影，總能看到自己的緣故。世界上有無數種風格，但只有王家衛注定不會被后來人超越，因為他就是風格本身。

電影、小說這種東西，尤其是風格化的作品，本來就沒辦法獲得一個絕對客觀的評價，比如我喜歡王家衛，也非常理解那些覺得王家衛矯情做作的朋友，我喜歡村上春樹，也非常理解蔡瀾對他的鄙視。說到底，就是個感受力不同。但你既然放了院線，還搞什么跨年一吻的營銷，被罵就是活該，這時候還來一波戴錦華式的自嗨，就有點兒惡臭了。

夏日午后，蔭下小路，聽一曲肖邦圓舞曲，看一部王家衛的老電影，簡單而奢侈的享受。

希望真的有那種浪漫溫柔且可以交心的朋友能一直陪在身邊，去海邊會拍照片給我看，去音樂節會拍日落、錄我喜歡的樂隊的歌給我聽，跟我一樣家里有幾朵花就會心情愉悅，和我一起在陽臺對著晚霞干杯，睡不著的凌晨一起沒有目的地騎車跑出去玩兒，一起投屏考古王家衛的電影，永遠不過時。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