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之妙

1

嵇康在洛陽街頭打鐵。

1700多年后，有一種鐵器就叫洛陽鏟，不知道嵇康跟這件鐵器有沒有關(guān)系。我常常會想一個問題：嵇康打鐵，到底打了些什么？

我猜他肯定不會打刀劍，不會打農(nóng)具，八成會反復(fù)打造一把小鏟子，這玩意兒更像一個玩具——就好像重返幼兒時代，孩子們喜歡用它在時光的沙灘上挖呀挖，自得其樂。

打鐵這活兒，適合孤獨的人干。

小時候我經(jīng)過鐵匠鋪，總會看半天：通常是一對師徒，你一錘我一錘，在鐵砧上敲打著通紅的鐵塊，他們赤裸的上身濕漉漉的，閃爍著汗珠子的光澤。

讓我深感意外的是：這對奮力敲打的師徒，幾乎從不說話——他們默默地捶打著鐵塊，直到把它變成一把鋤頭，或者一只鍋鏟。

2

李白狂傲，敢說：“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p>

李白怎么度過孤獨的時光？他看山：“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你們愛飛多高飛多高，我跟山做朋友總可以吧？你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們——對一個孤獨的人來說，不能打鐵，那就看山。

3

看山這事兒還有一個人愛干，辛棄疾。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泵看巫x辛棄疾的詩句，我只有一個疑問：那“知我”的“二三子”是誰？我懷疑其中一定有李白。這兩個人有很多共同的愛好：都喜歡仗劍，都喜歡遠游，愛喝酒，愛寫詩;除此之外，他們都狂傲而孤獨。

別人享盡榮華富貴，他們享盡孤獨寂寞。別人夜宴歡飲，他們獨對青山。別人成群高飛，他們欣然獨往……就在孤獨中，他們得到了某種自由。

4

偉大的智者如博爾赫斯，他已經(jīng)看淡繁華，看透虛浮。

博爾赫斯生前是國家圖書館館長——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繁華熱鬧的官職。

博爾赫斯心里幾乎裝了一整座圖書館。每次讀他的文字，我都會感慨，人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的人！他博學(xué)睿智，腦子里不但裝下了世界的往昔，還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奇妙的小說和詩歌世界。

當(dāng)然并非他的腦子特別復(fù)雜，而是他習(xí)慣了這種安靜的生活，把孤獨變成人生的財富。與朋友談到博爾赫斯時，他說：“當(dāng)看到他和貓在一起的照片時，我覺得他內(nèi)心孤獨而溫柔?！币粋€老人和一只貓。一個人和一座圖書館。一個作家和孤獨。

我想起一個打鐵的人：他把孤獨鍛造成人生的玩具。

（谷 峰摘自微信公眾號“丁小村”，董克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