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豆
“這幅畫創作的時間短,但構思的時間很漫長。畫這個題材的人很多,但我要畫出和別人不同的感覺來。我按橫幅來構思,橫幅就不能把山畫的特別高大,把天空都占據了,這樣會傷損畫的空靈感,所以畫的是南方的那種靈秀的小山,不能畫成高大巍峨的感覺,要空靈還要有動勢,“之”字形構圖,前面的山沒有把畫面擋死,這樣才有一種氣韻的流動感。”
毛樹來喜歡品古詩,靜靜的在心里細品,慢慢回味,直到腦海中將古詩的意境形成一幅畫面。這幅《獨釣寒江雪》就是他無數次品讀古詩之后,呈現出來的詩中情景?!扒进B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描繪的空間十分宏大,但偏偏沒有鳥,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孤舟釣叟和無聲的雪,在這么宏大的時空下,萬物卻偏偏十分安靜。這種空寂的意境是毛樹來的最愛。
毛樹來出生在河北肅寧一個小鄉村,四五歲的時候,姐姐用針線繡花,他就開始為姐姐畫各種繡花的樣子,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了繪畫的天賦。可惜,在那個年代的小鄉村,這種天賦無人重視,甚至在小學階段,學校里連美術課都沒有,毛樹來的繪畫才能被埋沒。別的同學都在玩耍的時候,毛樹來安靜的坐在一邊,臨摹小人書。那時候他只有一本《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他不屑于像其他小朋友那樣,拿薄一些的紙鋪在上面,一點點描,而是直接開始臨摹,直到臨摹和小人書一模一樣之后,再臨摹下一頁,黑白的臨摹完,就琢磨著怎么上顏色。就這樣,一本小人書陪伴了毛樹來整個小學的課余時光。沒有人輔導,不懂任何繪畫技法,毛樹來自己鉆研如何用筆,如何調顏色,趁著顏色沒干的時候,用筆一點點抹出顏色過渡的效果。
上初中后,終于有了美術課,可是教學內容對毛樹來而言過于簡單。畫蘋果,畫桃,老師簡單講下怎么畫,學生照著畫幾個線條,就算完成了。對于盼望美術課已久的毛樹來而言有些失望,沒忍住,輕輕哼了一聲。這下引起了美術老師的注意,美術老師盯著毛樹來,看他怎么畫,結果畫完之后,美術老師沒再說什么,之后但凡有繪畫比賽,美術老師總是讓毛樹來參加,還當上了美術課代表,毛樹來家里的獎狀也一天天多了起來。
毛樹來有個好朋友,他爸爸是縣文化館的館長,擅長工筆花鳥,這位同學也自幼學畫,班上兩個人志趣相投,毛樹來也是在他家里第一次見到真手繪的美術作品,第一次見到了正規的繪畫技藝,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調小人書顏色的技法,叫做“分染”。從此,他邁進了藝術殿堂的大門。每周休息日,他和同學一起騎自行車到縣城文化館畫畫,一畫就是一天。和小學時候一樣,沒人要求他畫畫,沒人鼓勵他畫畫,毛樹來從來也沒想過放棄畫畫,甚至也從來沒想過學畫畫是為了什么,就只是專心的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高中畢業以后,毛樹來參了軍,離開了家鄉。隨著經歷的豐富,毛樹來看到了更廣袤的世界,同時也發現自己苦練多年的畫技,是可以讓自己吃飽飯的。退伍之后,毛樹來在東北靠畫畫為生,最開始,一小幅畫能賣七八十塊錢,當時毛樹來特別滿足,后來他的知名度一點點打開,價格也一步步提升上來,毛樹來在當地的書畫市場站穩了,很多畫廊的老板和同行給他介紹越來越多的客戶和老師。毛樹來一邊靠賣商業畫維持生計,一邊向各位老師請教學習。一位熟人推薦他畫老虎,因為當時市場上這類題材的作品比較暢銷,并推薦他找馮大中老師學習。就這樣,毛樹來結識了馮大中老師。
學習畫老虎,是此前從未接觸過的領域,特別是動物的毛發繪畫,專業上稱之為“絲毛”技法,是比較難以掌握的,毛樹來狠下功夫研究老虎的毛發特征,沒事就跑去東北虎的繁育基地,觀察、揣摩老虎的形態,特別留心觀察老虎身體各處毛發的區別,包括老虎的面部不同部位的毛發形態特征,牢記于心之后,又每天琢磨如何下筆,如何表現。研究了很久,還是達不到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效果。白天過度的思慮,導致晚上他徹夜難眠,一天晚上,忽然夢見自己畫老虎,在絲毛的時候,自己揮灑自如,寥寥幾筆竟然一蹴而就,毛樹來一下子驚醒了,立刻下地開燈,拿出畫筆,開始復盤剛才夢里自己的動作,幾下之后,竟然成功畫出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所謂天道酬勤,他一直戲稱自己是在夢中,讓老天幫忙開了竅。(圖5)
求學路上多艱辛,已經有了一定成就的毛樹來仍不滿足,來到北京后,經朋友介紹,認識了畫壇名宿,蔣兆和先生的親傳弟子馬振聲老師。毛樹來深深被馬老的藝術造詣所折服,為了往來方便,毛樹來直接把家搬到了馬振聲老師住的農家院附近,馬老師對毛樹來的才氣也十分欣賞,沒多久便邀毛樹來全家搬進了馬老師的院子同住。從此,毛樹來和馬老師寸步不離,馬老師在北京語言大學藝術系任教,毛樹來便天天送馬老師去上課,并且旁聽了不少藝術方面的課程,晚上師徒倆就一起在家里臨帖,一邊臨帖一邊聊畫,馬老師隨時點撥,兩個人經常畫畫聊天到后半夜。
通過這樣勤奮的學習,毛樹來的藝術水平更上層樓,成了馬老師的得意學生,某次參觀完某畫院,回到辦公室,馬老師得意的當著大家的面,讓毛樹來把他的作品拿出來給大家看看,說明毛樹來的水平已經得到素以嚴苛著稱的馬老師的認可。一次,毛樹來和馬老師聊天,戲稱馬老師是個好伯樂,馬老師反問“這么說你就是匹千里馬了唄?”“我當然是匹千里馬!”看到一向含蓄內斂的學生突然如此不謙虛,馬老師哈哈大笑。當毛樹來因為家事要離開北京的時候,馬老師眼里也泛起不舍的淚光。最終,天意造化,毛樹來重新回到北京,依然在馬老師身邊求學,某天,馬老師在給毛樹來講解人體結構的時候,一邊講一邊在毛樹來身上比劃,人體如何活動,如何變化,講著講著,突然說了句“樹來,來給師父磕個頭。”毛樹來當時愣住了,直到反應過來馬老師是要收自己為入室弟子的時候,才趕忙磕了頭。此時距離毛樹來與馬老師初見,已經十幾年的時光了。
十幾年仿若剎那,毛樹來深知馬老師在收徒方面標準是多么的嚴苛,這十幾年親眼所見,親疏遠近,有多少人托各種關系都想拜在馬老師門下,要個名份,而馬老師一個都沒有點頭同意。毛樹來想著按照規矩舉辦個儀式,馬老師也一口回絕。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拜師儀式,讓毛樹來終身難忘。
如今,毛樹來依然是馬老師身邊的左膀右臂,多年的耳濡目染,使得他在藝術上愈加嚴肅,嚴謹。有人約一幅歷史題材的畫作《解放軍占領南京》,毛樹來考證了占領南京的具體時間是在清晨,在通過昔年幾次去南京城的印象以及圖片素材,創作了一幅晨光中的歷史性時刻。隨著名望的積累,求畫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毛樹來同樣的畫,從不畫第二幅,甚至早年很多精品,當時出售的價格比較低,多年后有人看中了想再求一幅,也被毛樹來斷然回絕。他常說自己靠這個吃飯,就要遵守職業道德,要對得起客戶對自己的信任,保證唯一性,雖然每次畫畫都要創新,過程很累,但他有自己的堅守。
每一幅作品,都要有新意,都要有創新,這即是對藝術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考驗,也是強迫自己進步的一種磨練。一幅幅畫作在這樣的磨練之下不斷出新。隨之而來的榮譽、聲望、溢美之詞越來越多,面對夸獎,毛樹來總是淡淡一笑。至今,他也很少參加圈內的應酬活動,每天晚上仍舊除了畫畫還是畫畫,依然還像當年小鄉村里畫小人書的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