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少林功夫走四方

郜明超

在嵩山少林景區有一座氣勢雄偉而又古樸典雅的建筑，它就是河南省嵩山少林寺武術館。它面對少室山，背依五乳峰，南臨少溪河，規模宏大，氣勢軒昂，尤其是那具有濃郁民族風格的外形設計與穹隆形的演武大廳，引得世人嘖嘖稱道，與毗鄰的少林寺相得益彰。經過三十余年的發展，它已成為集文化、經濟、外交、教育等多個領域發展為一體的綜合性武術文化場館，它為中國武術文化的發展和傳統文化命脈的傳承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1993年3月，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我被調到河南省嵩山少林寺武術館工作，從此成為一名少林文化走向世界的親歷者、傳播者。在隨團出國時，屢屢有初識者對我說：“既然是從少林寺來的，您的功夫一定了不得，快教我兩招吧！”每當此時，我總會打趣地說道：“近水樓臺不得月，我是眼里有功夫，手上沒功夫！如果您有機會到少林寺，我給您請個好師父！”近三十年過去了，說來慚愧，雖然每天耳濡目染，我卻連一個套路也練不完整。但從內心來講，我的骨頭里卻早已滲入了少林文化的血液，每每回想起這些年隨團出國演出時的情景，那情那景還是歷歷在目，宛若眼前。

好夢在東方

在克里姆林宮，堂吉訶德睡著了，他夢見一個古老的國度，看到一種神秘的東方文化……

伴隨著時而舒緩、時而鏗鏘的芭蕾舞交響樂，來自中國的少林功夫表演團或展示少林內功八段錦、童子功，或表演內外兼修的象形拳，或揮舞剛勁勇猛的十八般兵器，特別是少林絕技五槍刺身、頭開鋼板等硬氣功展示把演出推向高潮。此時，樂池內的藝術家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整個克里姆林宮大劇院響起了長時間、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這是一場第一次將西方芭蕾舞音樂劇與東方少林武術文化相結合的演出，這場演出給觀眾帶去了強烈的視聽沖擊和美的享受，獲得了巨大成功。

2005年11月20日，是世界級著名古典芭蕾舞藝術家瑪伊婭·米哈伊洛夫娜·普利謝茨卡婭的80歲生日。她是一位獲得過蘇聯“人民藝術家”“人民演員”稱號的俄羅斯“國寶級”藝術家，俄羅斯政府在克里姆林宮大劇院舉辦盛大晚會。俄羅斯國家大劇院芭蕾舞團和圣彼得堡國家大劇院芭蕾舞團強強聯手，同時還邀請了中國、英國、法國、西班牙、古巴等國家頂級藝術家和演出團體，同臺演出大型芭蕾舞劇《堂吉訶德》，陣容空前強大，少林寺武術館功夫表演團在節目中出演《東方之夢》獨幕劇。

18日下午，我館表演團一行29人由館黨總支書記郭新華帶隊到達莫斯科機場。因為此行演出任務較為重要，對節目質量要求較高，當時的文化部駐俄羅斯文化市場發展中心主任伍洲先生在接機時發現表演團隊員比預先溝通好的少了一名，臉上便有些不悅。我和焦曉偉教練一再解釋：“有位隊員因為腿傷而行動不便，我們怕添麻煩，就把他留在家了。”伍洲先生聽了并不領情，還是有些不滿地說：“那為什么不提前替換？”“他是臨近出發時才傷著的，調換人來不及……”盡管如此，晚上到了住處，伍洲又找到我，要求焦教練必須也化妝替補上場，一定要保證演出質量。我說等明天彩排時，看了效果再說。伍洲先生看我蠻有信心的樣子，悻悻而去。

其實在來莫斯科之前，隊員們已經精心排練了很多遍，對于演出質量我們心中有數。伍洲先生看到彩排效果挺不錯，也就不再提這茬兒了。由于行程緊張，隊員們排練完來不及更換服裝就去紅場參觀。當一群穿著“奇裝異服”的光頭小伙子們一出現在紅場就受到了警察的格外關注，上來欲阻止我們這群“不速之客”。翻譯走上前去解釋道：“他們來自中國，是受邀來克里姆林宮演出少林功夫的。”聽到這里，警察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嘴里不停喊著“Shaolin，Shaolin”，并張羅著給我們找到合影的最佳位置。

20日晚正式演出前，我在克里姆林宮入口遇到了尷尬事。邀請方給我們隨團人員提供了兩張入場券，由于我沒有穿西裝，在檢票口被擋在門外，郭書記一人持票進場，我只好去后臺與隊員們待在一起。事后才知道，在西方，上大劇院觀看演出是一種莊重高雅的娛樂活動，服飾也有嚴格的要求。此次禮儀方面的“生動一課”讓我再也沒有犯過這樣的“低級錯誤”。

演出當晚，容納6000名觀眾的克里姆林宮大劇院座無虛席。《東方之夢》是串場表演，但效果卻相當轟動。中場休息時，瑪伊婭特意到休息廳看望并問候全體表演隊員，對少林功夫表演團的精彩演出表示感謝，并欣然接受由我代表武術館贈送的少武寶劍。

最高興的當屬伍洲先生。演出結束后，他帶領我們走進了一家中國餐館，擺上了伏特加酒，舉行慶功宴。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舉起酒杯興奮地說：“《東方之夢》演出達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這是中西文化融合的奇跡，整個克里姆林宮都沸騰了！為此，我要祝賀大家，請舉起酒杯，讓我們干杯！”

毛島少林風

毛里求斯是非洲東部的一個島國，位于印度洋西南方，地貌千姿百態，環境優美。這里每年的6至11月份氣候較為涼爽，少雨，是最佳的旅游季節，少林功夫表演團的到來給毛島帶來了一股強勁的少林旋風。 在毛島的演出中，幾乎整個過程掌聲不斷，喝彩聲不絕于耳。演出結束后，打折的木棍、開斷的鋼板都成了觀眾瘋搶的紀念品。當隊員在公共場合出現時，有許多居民親切地過來打招呼，在毛島旅游的外國游客也豎起大拇指高呼“Shaolin Kungfu”。一對華僑夫婦來到我們的住處要請我們吃飯，由于我們的行程很緊，又有紀律要求，我婉言謝絕了。這對夫婦執著得很，非得給每個隊員留下20美元零花錢：“少林功夫太厲害了，為我們華人掙足了面子，這點心意你們一定要收下！”

時間是2007年9月的11日至17日，我館功夫表演團一行15人由我帶隊，隨河南省政府代表團赴毛里求斯參加“中毛建交35周年——中國周”活動。我們在毛島停留6天，演出11場，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中國周”活動開幕式于12日晚在甘地學院禮堂舉行，毛里求斯總理納文錢德拉·拉姆古蘭和夫人、中國國務院僑辦副主任任啟亮、中國駐毛大使高玉琛以及毛里求斯文化部部長高里索、體育部長鄧學升和夫人、勞工部長冰哇利和夫人、福利部長巴布夫人和先生，還有毛里求斯前總統奧夫曼、前副總統冰丁、反對黨領袖波達、國會議員鏡波以及駐毛外交使節和各地慶祝演出團體出席。武術館功夫表演團表演的硬氣功、象形拳、十八般兵器等精彩的節目深深吸引了在場人員，全場掌聲不斷，少林功夫以其獨特的魅力和視聽震撼把開幕式推向高潮。13日晚在華聯大廳舉行了慶祝“中國周”歡迎宴，毛里求斯總統、總理及各部部長出席，少林功夫表演團再次登臺獻藝，折服了與會嘉賓，贏得了在座國際政要的高度稱贊。16日上午，納文錢德拉·拉姆古蘭總理再次出席了由華人社團聯合會舉辦的“中華文化宮奠基典禮”，少林功夫表演團應邀進行了精彩的專場表演。

其間，由毛里求斯政府安排，少林功夫表演團還在咭磅市、杜柯納夫林普卡里巴斯、荷精等3市和唐人街進行巡回演出，足跡踏遍了毛島，少林功夫的魅力也在這里得到了充分展現。

“中國周”期間，少林功夫表演團還先后在拉曼·奧斯曼職業技術學校、摩加·甘地學院、倫敦學院、寶馬山BPS中學進行了4場表演，學生們對少林功夫的喜愛幾近癡狂，隊員們一亮相便躁動起來。臺上精彩紛呈，臺下掌聲四起。演出結束時，眾多學生涌上舞臺將隊員們團團圍住，搶著合影、索要簽名。“這是我們看到的最棒的演出，比電影、電視上看到的還要過癮！”

少林功夫演出成為毛里求斯“中國周”活動的精品和亮點，駐毛里求斯大使館隨即向外交部致電，對少林功夫表演團在內的文化演出團體表示衷心感謝！

16日晚，在中國駐毛里求斯大使館舉行的歡送晚宴上，大家以歌助興，以酒慶歡，趁著酒勁，我提出要唱一首《故鄉的云》，高玉琛大使幽默地說：“少林人開始思念故鄉的云了。”我答道：“應該是少林風帶來了故鄉的云。”在場者發出會心的笑聲。

借船出遠海

2012年2月29日，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以“少林功夫亮相美國紐約中央車站首演《龍》”為題進行了報道，拉開了少林功夫表演團與美國玲玲馬戲團兩年合作的序幕。

少林寺武術館借力文化部中演公司，選派出18名表演隊員（媒體在后來的宣傳時稱為十八金剛），借助玲玲馬戲團的舞臺、渠道和市場運作模式，共同推動少林武術文化的弘揚和傳播。其間，武術館班子成員輪流赴美管理隊伍，短則1個多月，長則3個多月，我是最后一個赴美的。2013年9月5日，我去美國駐北京大使館面簽。之前聽別人說，赴美簽證很嚴格，有不少人被拒簽過。我也是懷著忐忑之心進入大使館的，簽證官問我：“你赴美的目的是什么？”我答道：“我們的少林功夫表演團在北美巡演兩年，我的職責是，演出任務完成后，將隊員們帶回。”“祝你好運！”想不到簽證官少有的爽快，使我的面簽順利通過。我想這并非是因為我運氣好，而是少林功夫在世界各地的影響力，我為自己是少林人而感到自豪。

10月10日，我從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乘AA186航班飛往美國，十多小時的旅程，我沒有一點睡意，一直處于興奮狀態。在白令海峽上空，看著窗外浩渺的風光，我心潮澎湃，賦詩一首，我賦詩一首：海涌浮云數雪山，蒼穹深邃湛如藍。無垠難釋空茫意，一抹橘紅映眼簾。我于當地時間10點45分抵達芝加哥，這時飛機進入低空飛行，芝加哥郊外的風光一覽無余，我興致盎然，寫下了這樣一闋詞：

阡陌畫，嶺川佳，盈盈白云淡淡紗。絕妙美倫天外物，素描雕刻任農家。

15點30分我到達波士頓，由翻譯接機，乘車前往威斯特，開始了為期40天的美國東北部巡演之旅。在火車車廂里，隊員們見到我時顯得異常高興：“您這一來，我們就快回家了。”當天晚上，幾位隊員為我接風，我沒想到洋酒那么有勁兒，我喝得一塌糊涂。

在隨后的行程中，原本想著這次到美國是“享福”去的，誰知道一到地方才發現食宿條件都十分簡陋。玲玲馬戲團為巡演安排了一個專列，所有演員吃住都在火車上，每到一個城市，火車就停在城郊，用汽車將演員、動物和道具送往劇場。就這樣，我們和大象、獅子等可愛的動物們一起巡演了威斯特、波士頓、布里奇堡、羅切斯特、匹茲堡、底特律、奧本山等城市。每個城市演出2至3場。聽隊員們說，他們曾在華盛頓演出半個月，有幾十場呢。

剛去的新鮮勁兒一過，我在美國待了還不到一個月就萌發了思鄉的念頭，為此我特意在當地買了一臺電腦，每天早起在網上與家人進行視頻，以這種方式來緩解一些情緒。我有一闋《訴衷情》這樣描寫當時的情景：

大洋西岸遞佳音，網上共光臨。你言我語歡聚，快樂舉家親。聊冷暖，問晴陰，話晨昏。此生誰料，萬古寰球，人類一村。

就在巡演即將結束，大家開始興高采烈準備回國時，我接到了單位的通知，玲玲馬戲團又與我館簽訂了補充協議，要從18名隊員中選出8名隊員，簽證延期半年，留在美國參與明年1月至4月份的玲玲馬戲團西部牛仔摩托隊的演出，行程也已經排出，將分別在紐約、舊金山、休斯敦等16個城市演出40場。

隊員們得到消息后，心情一下子跌入冰窟。他們在異國他鄉奔波將近兩年了，個個歸心似箭。但現實是，必須有一部分隊員要留下來，為此，他們既矛盾又彷徨，到達最后一站奧本山時，隊員們的飯量陡減，平時的一鍋飯還剩下大半。在郊外，寒風落日，華燈搖曳，他們都陷入思鄉的愁緒之中。我也夜不能寐，對隊員們的思鄉之情深有感觸，在停靠的火車上寫了幾首詩詞，其中一闋為《人月圓·奧本山》：夕陽西下山難阻，枯草漫天涯。北風嗚咽，空枝留戀，寒雀倆仨。 故鄉遙遠，孤獨彌漫，思緒抽芽。數聲犬吠，華燈初上，流水人家。

還好，通過耐心做隊員們的思想工作，8名年齡稍大些的隊員從大局出發，還是留了下來。

11月19日22點45分，我們10余人返回北京機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把在飛機上寫好的文字編成信息往武術館傳遞：“少林寺武術館功夫表演團北美首輪巡演完美收官，該團在美國、墨西哥兩年巡演80個城市，796場次，觀眾達300多萬人次，創下一個團隊國外演出時間最長、巡演城市、場次和觀眾最多的紀錄。”隨之，新華社、搜狐網等多家媒體平臺在報道時引用了該段文字。

我的中國心

2010年，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同志在人民大會堂出席了由國務院僑辦舉行的海外華裔青少年“中國尋根之旅”夏令營開營儀式，他在講話中提道：“中華民族歷來有著濃厚的故鄉故土觀念，認祖歸宗是中華兒女重要的文化品格。團結統一的中華民族是海內外中華兒女共同的‘根。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是海內外中華兒女共同的‘魂。”

記得2017年海外華裔中國尋根之旅夏令營——武術營，由來自美國、加拿大、俄羅斯、西班牙、愛爾蘭、蒙古國、荷蘭、意大利等8個國家的340名營員組成。他們齊聚武術館，研練少林功夫、體驗禪修文化、學習書法藝術、掌握剪紙技巧，我們還帶領他們參觀了鄭汴洛精品旅游景點。半個月行程下來，這群“外國回來的小孩”對中華傳統文化表現出越來越濃厚的興趣，體內流淌的民族血液也快速升溫，直至在一場聯歡晚會中“集體沸騰”。那天夜里，當大家玩得盡興時，來自荷蘭中荷文化促進會的40名營員突然自發合唱起《我的中國心》，我胸中一下就升騰起靈魂觸電般的感動，接著在場的所有營員竟不約而同手牽手共同高歌：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國印。流在心里的血，澎湃著中華的聲音，就算生在他鄉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

此時，我已經熱淚盈眶。那是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是文化的體驗喚起了我們血脈相連的共情！是深深的民族文化認同感讓這些來自不同國度的同胞緊緊凝聚在一起！

近三十年來，我一直扎根于我熱愛的文化旅游事業里。其間，武術館長期與國務院僑辦、河南省外僑辦合作，承接“中國尋根之旅”這項重要外事接待活動，我很榮幸參與接待過20批次來自世界28個國家和地區的2178名華裔青少年，帶他們在領略中原大地數千年的燦爛文化中，找回闊別已久的“根”與“魂”。

樹中國功夫品牌，讓中國功夫走向世界。1500多年來，少林功夫傳承著活態的民族文化基因，是彰顯中華文化深厚底蘊、講好中國故事的生動載體。少林寺武術館作為挖掘、整理、傳承、弘揚少林文化的綜合性基地，立足少林，放眼世界，借助豐富多元的傳播方式和渠道提升少林功夫的世界影響力，是少林功夫走向世界及世界了解少林功夫的特色窗口。自1988年建館以來，武術館功夫表演團已經出訪過世界80多個國家和地區。我去的地方雖然不多，但每到一處，少林功夫所迸發出的強烈的感染力和強大的傳播力讓我為之感到驕傲和震撼。“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來把你敬仰。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到處把你傳揚。”這里是禪宗祖庭，這里是武林圣地，能在這一方寶地與綿延1500余年的少林文化朝夕相伴，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注定的緣分。我還想在這神奇的地方繼續待下去，有近水樓臺的優越條件，有禪宗精神的潛移默化，注定我今生今世與少林禪武文化結下不解之緣。

（編輯/見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