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莫珀戈[英] 韋蓋利編譯
親愛的,你說到圣誕節回來,你真的回來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圣誕禮物。再靠近我一點,親愛的吉姆,坐下來。
一
我是在布里德波特的一個舊貨商店里看到那張拉蓋書桌的,賣主跟我說它是19世紀早期的橡木家具。我一直想要一個橡木書桌,但新的都非常貴。眼前這個桌面已經有好幾條裂痕,有一條桌腿修過而且修得很難看,有一面有不少燒傷的痕跡,因為這樣,只花很少的錢就可以買下它。我想,我可以把它修好。
我付了錢,把桌子拉回我的車庫,開始動手修復它,那是圣誕節前一天。我把拉蓋拿開,拉出那些抽屜,然而最后一個抽屜特別緊,我使上了蠻勁也拉不出來,最后我一拳把它砸開了,才發現下面還有空間,里面好象有一個黑色的小錫盒。錫盒上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吉姆的最后一封信,1915年1月25日收到,到時候將跟我一起埋葬。”
我忍不住好奇,打開了那盒子,看到里面有一個信封,上面的地址是:“多塞特市布里德波特區銅山毛櫸街12號,吉姆·邁克弗森夫人收”,我取出里面的信,打開來看,上面是用鉛筆寫的日期,“1914年12月26日”。
二
親愛的康妮:
當我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心里的高興無法抑制,因為我要馬上告訴你一件剛剛發生的美好事情。昨天早上是圣誕節的早上,我們都站在戰壕里。四周清晰而安靜,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一個圣誕節早上。
我真想告訴你是我們先那樣做的,但事實上是德國人先做的。有人看到對方戰壕里舉起了白旗,然后聽到德國人的喊聲傳過來:“圣誕快樂!英國人!圣誕快樂!”我們剛開始覺得非常奇怪,然后,一些人也喊,“圣誕快樂,德國人!圣誕快樂!”于是,大家都喊。突然,一名德軍士兵舉著白旗走出來,有人喊:“兄弟們,不要開槍!”接著德軍士兵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來。我對大家說:“趕快伏下來,不要上當!”但是,他們并沒有開槍。
一名德軍士兵把一瓶酒高高地舉到頭上,揮舞著,說:“英軍兄弟們,今天是圣誕節。我們有酒,有臘腸,請你們一起來聯歡,好不好?”這時候,已經有幾十個德軍士兵走出來了,他們都沒帶槍。我們這邊的列兵莫里斯首先站了起來,喊道:“走啊,兄弟們,還等什么呢?”于是,他們紛紛出去了。最后連我這個長官也跟他們出去了。德軍士兵和英軍士兵混在一起,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在戰爭正在進行的時候,我們已經和平相處了。
親愛的康妮,你無法想象當我跟德軍的長官對視時我的感情是怎樣的,他走過來,伸出手說:“你好,我叫漢斯·沃爾夫,杜塞爾多夫市人,以前是在交響樂隊里拉大提琴的。祝你圣誕快樂。”我也伸手出去,兩手相握時,我感覺到了他的手傳過來的溫暖。我說:“我是吉姆·麥克弗森上尉,我也祝你圣誕快樂。以前我在英國西部的多塞特市當老師。”
“啊,多塞特,我知道這個地方。我非常了解。”他笑著說。我們分享了我的朗姆酒和他的美味臘腸。他的英語說得很好,但他從來沒有到過英國,他所知道的英國的事情都是從書中學到的。他最喜歡的作家是托馬斯·哈蒂,最喜愛的書是《遠離塵囂》。他有妻子和一個剛半歲的女兒。我跟他分享了你做的圣誕蛋糕,他說那是世上最好吃的蛋糕了,我同意他的說法。我們在很多事情上看法一致,雖然他是我的敵人。康妮,從來沒有一次圣誕聚會是這樣的。
接著,不知是誰拿來了一個足球。士兵們拿大衣堆起來當球門,分成兩隊開始比賽。漢斯·沃爾夫和我在旁邊觀看,為他們鼓掌、歡呼。看到我們呼出的水汽在空氣中混合在一起,漢斯·沃爾夫說:“吉姆·邁克弗森,我想我們應該用足球比賽代替戰爭。在足球比賽中不會死人,沒有孩子會成為孤兒,沒有妻子會成為寡婦。”
我說:“我更喜歡打板球。打板球我們英國人很可能會贏。”我們相視大笑,然后一起看比賽。可惜,最后是德國人打贏了,二比一。漢斯·沃爾夫說我們的球門比他們的寬,對他們有利。
時間過得真快,比賽結束了,朗姆酒喝完了,臘腸吃完了,我們知道該回各自的陣地了。我祝福漢斯·沃爾夫,希望他早日與家人團聚,希望戰爭盡快結束,我們早日回家。
漢斯·沃爾夫說:“我想,那是每一個戰士的愿望,英軍戰士和德軍戰士共同的愿望。保重,吉姆·邁克弗森。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次聚會,你也不會。”他向我敬了個軍禮,轉過身,慢慢地向他們的陣地走去。他回過頭揮了一下手,然后匯入了回陣地的數百名德軍士兵當中。
晚上,在我們的陣地里,我們聽到德軍唱贊美詩,我們這邊也唱,好久才靜下來。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和平、友好的晚上。
親愛的康妮,到明年圣誕節時,這場戰爭可能已經成為可怕的記憶,但從剛發生的一切來看,我知道雙方軍隊都渴望和平。我們很快就能相聚相守了,我敢肯定。
你的愛人,吉姆
三
我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我整個晚上沒有入睡,天亮時,我知道我怎么做了。我開車到布里德波特,問一個遛狗的男孩銅山毛櫸大街怎么走。到了銅山毛櫸大街12號,我看到只剩下燒過的痕跡,屋頂沒有了,我敲開附近的門,問人們知不知道邁克弗森夫人住在哪里。
有個穿著拖鞋的老人說:“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是個可愛的老太太,頭腦不是很清醒了,但她那么老,不清醒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已經有101歲了。那房子著火的時候她在里面,沒有人知道火是怎樣燒起來的,可能是蠟燭引起的。她喜歡點蠟燭,不喜歡用電,她總是覺得用電太貴了。消防隊員及時把她救了出來,現在她在伯靈頓養老院,在多徹斯特路,這個城市的另一頭。”
我沒費什么勁就找到了伯靈頓養老院。進去時,看到大廳里掛著彩紙,角落里的圣誕樹上很多彩燈在閃亮。我說我是邁克弗森夫人的朋友,給她送圣誕禮物來了。我看到餐廳有很多人戴著紙帽子在唱贊美詩。里面的負責人也戴著紙帽子,見到我她好像很高興,還給了我一個餅。她帶我往里走的時候說:“邁克弗森夫人不跟其他人在一起。她今天神智不是很清楚,我們覺得她應該好好休息。她沒有家人,沒有人來探望。見到你來她肯定很高興。”
終于看到邁克弗森夫人了,老太太坐在輪椅里,手放在大腿上。她正在定定地看著窗外。“你好。”我向她打招呼,她轉過來,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圣誕快樂,康妮。”我繼續說道。“我發現這東西。我想,它是你的。”在我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看著我的臉。我打開那個錫盒遞給她,那一刻她好像認出了什么,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我跟她說了那個書信,說了我怎樣發現那個錫盒,但我想她并沒有聽。有好長一會兒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用手指輕輕地敲著那封信。
突然,她伸手握住我的手,眼睛汪汪地說:“親愛的,你說到圣誕節回來,你真的回來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圣誕禮物。再靠近我一點,親愛的吉姆,坐下來。”
我坐在她身邊,她吻了我的臉,說:“吉姆,我每天都看你給我寫的信。我很想聽到你的聲音。我總覺得你跟我是在一起的。現在,你真的在這里了,你親自讀給我聽吧。親愛的吉姆,你愿意讀給我聽嗎?我想再聽聽你的聲音。我非常想聽。然后,或許我們可以喝杯茶,我會為你做最好吃的圣誕節蛋糕,在外面撲滿杏仁蛋白軟糖,我知道,你最喜歡吃。”
洪康摘自《風流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