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朝暉

華克放。攝影/沈琳
說起那段戰爭歲月中共隱蔽戰線的英雄,一個女性的名字會被人們反復提及——沈安娜。受黨組織派遣,沈安娜深入虎穴14年,是潛伏在蔣介石身邊的秘密情報員,為國民黨重大會議和重要人物做速記工作,獲取了大量核心機密和具有戰略、預警價值的情報,功勛卓著。2017年,由沈安娜的女兒華克放、作家李忠效根據沈安娜的親筆材料和口述回憶整理而成的《丹心素裹——中共情報員沈安娜口述實錄》出版,向人們呈現了一個真實的波詭云譎的中共地下黨成長、潛伏、戰斗的風云傳奇。
盡管行動不便需要坐著輪椅,但是華克放老人依然為了2021上海智慧女性讀書論壇和《巾幗傳奇》新書首發式,特意從北京趕到了上海。乘車穿行在衡復風貌區的街道上,離開上海多年的華老感嘆:“這就是老家的模樣。”她還想起了當年媽媽要她去市西中學讀書時說的話“那是一所好學校“。”我的朗誦等文藝素養都是在中學里打下的基礎。“華老說。
觸景生情的華克放一直記著媽媽沈安娜對自己的教導與關心,當然,她更無法忘記的,是媽媽后來不斷給她講起的那些潛伏生涯的驚險故事。而這次華克放老人的分享,是這位戰斗在敵人心臟里的偉大而隱秘的女性,念念不忘的在傳奇煉就之路上的那些“引路人”。
“母親16歲從家鄉泰興陪姐姐逃婚,她有一個明星夢,她和一批上海的進步電影明星同在上海南洋商業高級中學讀書。她很想做一個自由的婚姻的選擇,要做一個獨立的新女性,找一個好男人,建一個小安樂的窩。但母親也是一個愛國青年學生,當時她說,天啊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國家破碎了,老百姓生靈涂炭了。母親處在一個人生選擇的十字路口。” 這些母親的回憶被華克放緩緩講來,時光似乎回到了80多年前沈安娜的少女時代。
“母親說,她人生的十字路口第一位恩師,名字叫王學文,她們叫他舅舅,實際上,他是中共中央特科的一位負責情報工作的領導。她非常幸運,見到了像王學文這樣的前輩,如果他活著今年有120多歲。他告訴母親,獨立的新女性,這個選擇好。“
當時的沈安娜并不知道王學文的身份,但王學文已經通過與沈安娜關系密切的舒曰信和華明之了解到,這個小姑娘非常愛國,想為國家社會做一些事情。于是,王學文派他們去做沈安娜的工作,引導她走上革命道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給她指明了一個選擇:“你可以進浙江省政府,到國民黨政府那里去,為共產黨收集情報。”
“這是真的要掉腦袋的一件事情。什么叫為黨搜集情報她不知道,王學文舅舅和她解釋,最后她說我去,就從上海到杭州去了。她說我不怕死,我要革命。這樣呢,她進行了人生第一個重大選擇,打入國民黨浙江省政府擔任速記,為黨搜集情報。”華克放說。
1937年年底,沈安娜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見到了周恩來、鄧穎超、董必武這樣一些共產黨的高層領導。并接到一個更加重要的秘密任務——打入國民黨中央黨部。
但順利在國民黨內部“站穩”之時,沈安娜內心非常向往延安,還想到一線去“打鬼子”。周恩來鄧穎超夫婦,把沈安娜專門請到他們在重慶的家中,做她的思想工作。“我母親說,周恩來對她說,你不要去延安,你去了延安,我們這里就沒有小速記。” 華克放說。
周恩來給了沈安娜一句非常重要的話,要一輩子甘當無名英雄。“她不明白無名英雄是什么,但是我媽媽說我記了一輩子。后來鄧穎超在邊上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在她耳邊說,安娜你要好好努力啊。”
“80年代我的父母在中南海西花廳又見到鄧穎超大姐,她說安娜你和明之一個在臺前一個在幕后,配合得特別好,為黨做出特別大貢獻,要好好努力啊,然后又給了我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母親說,鄧穎超是她心中最美麗也是最偉大的偶像。”
當時任中共中央南方局情報部副部長的吳克堅在國統區領導秘密情報工作,“吳克堅直接領導我父母,而且為我父母定了一個位,這是一個政治的定位,是夫妻情報組。他還對我母親說,你是一個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女性,在國民黨里邊,不要被人家吃豆腐。你要站得直,坐得正,不會被人家欺負,我媽媽也記了一輩子。這多像一個自己的親大哥才會講的這樣一句話”。
“還有一個直接聯系我父母的南方局派來的女性領導,叫盧競如,她是我媽媽的入黨介紹人,她說安娜你要入黨太好了,我來做你的介紹人,由南方局黨組織來批準。那個時候沒有舉行任何入黨儀式,但是我母親說黨的旗幟在我心里飄揚。”
“母親告訴我,我出生時,盧大姐代表南方局黨組織來看望我母親,抱了一大堆嬰兒的衣服,小褲子小衣服,還有一個紅顏色的斗篷,非常的喜慶。這是用南方局黨組織的經費買的。我母親馬上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盧大姐說不要哭,坐月子不能哭,我母親眼淚更加止不住。我母親一輩子記住了這個恩師,也是好大姐。”
“我母親還有一位恩師叫徐仲航,后來我父母這個情報小組他來聯系,他對我和我的弟弟特別好。我和弟弟同日得了百日咳,徐伯伯拿著小小的甘草片放在我嘴里,甜絲絲的,我就不咳嗽了。他有時候會帶來四川的小鴨子放在一個木盆里,讓小鴨子陪著我們玩。”
“我特別喜歡這個徐伯伯,后來他被國民黨抓去,我爸爸媽媽度過了非常艱難的日子。因為我們家隔壁就是一個憲兵隊,經常可以聽到警車的聲音,狼狗叫的聲音,拷打犯人的聲音。我父母會想到隔壁拷打犯人的聲音也許就是在拷打徐伯伯,當然我當時也不懂這些。沈安娜華明之的名字就在他的唇齒之間,可是徐伯伯什么都沒有說,最后不得不放出來。他用鮮血和生命保護了我們一家,保護黨組織,保護情報小組,所以是我們心中最大的恩人。”
“我母親說,實際上心中最偉大的恩人就是共產黨,沒有共產黨,哪會有我呀。我聽了這個之后,就追問下去,我說媽,我爸爸在你心目當中放在什么位置上?她說,你爸爸明之是我的老師,主心骨,也是我的戰友,我的肩膀,更是我終生的愛人。當我的父親在晚年的時候,所有的記憶都從他的腦子里消失了,但是只有安娜在他的嘴邊,會不時地說‘安娜安娜。從此以后,我的父親和母親就成為我心中最偉大的偶像。”
華克放講述的這些母親和自己的回憶,不僅僅是沈安娜這位巾幗英雄的個人經歷,又何嘗不是對那些曾在秘密戰線戰斗過的黨的好兒女的緬懷和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