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莫多

“妙呀！妙呀！妙呀！”四面八方一片狂叫。

果然，這時從花瓣格子窗窟窿里伸出來的那個鬼臉可真了不起，光艷照人。狂歡激發(fā)了群眾的想象力，他們對于荒誕離奇的丑相已經(jīng)形成一種理想的標(biāo)準(zhǔn)，但是，迄今從窗洞里先后鉆出來的那些五角形、六角形、不規(guī)則形的鬼臉沒有一個能滿足這個要求。而現(xiàn)在，出來了一個妙不可言的丑相，看得全場觀眾眼花繚亂，奪得錦標(biāo)是毫無問題的了。科柏諾老倌親自喝彩;親身參加了比賽的克洛班·特魯伊甫，天知道他那張臉達到了怎樣的丑度，現(xiàn)在也只好認(rèn)輸。我們當(dāng)然也要自愧勿如。

我們不想向讀者詳細描寫那個四面體鼻子，那張馬蹄形的嘴，小小的左眼為茅草似的棕紅色眉毛所壅塞，右眼則完全消失在一個大瘤子之下，橫七豎八的牙齒缺一塊掉一塊，就跟城墻垛子似的，長著老繭的嘴巴上有一顆大牙踐踏著，伸出來好似大象的長牙，下巴劈裂，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這一切都表現(xiàn)出一種神態(tài)，混合著狡獪、驚愕、憂傷。要是能夠的話，請諸位自己來把這一切綜合起來設(shè)想吧！

全場一致歡呼。大家趕忙向小教堂沖去，把這個上天賜福的丑人王高舉著抬了出來。這時，驚訝贊嘆達到了頂點：怪相竟然就是他的本來面目！

更恰當(dāng)?shù)卣f，他整個的人就是一副怪相。一個大腦袋上棕紅色頭發(fā)耷拉著。兩個肩膀之間聳著一個大駝背，前面的雞胸給予了平衡。從股至足，整個的下肢扭曲得奇形怪狀，兩腿之間只有膝蓋那里才勉強接觸，從正面看，恰似兩把大鐮刀，在刀把那里會合。寬大的腳，巨人的手。這樣的不成形體卻顯露出難以言狀的可怖體態(tài)：那是精力充沛、矯捷異常、勇氣超人的混合。這是奇特的例外：公然違抗力與美皆來自和諧這一永恒法則。這就是丑人們給予自己的王！

簡直是把打碎了的巨人重新胡亂拼湊成堆。

這樣的一種西克洛佩出現(xiàn)在小教堂門檻上，呆立不動，厚厚墩墩，高度幾乎等于寬度，就像某位偉人所說“底之平方”。看見他那一半紅、一半紫的大氅，滿綴著銀色鐘形花，尤其是他那丑到了完美程度的形象，群眾立刻就認(rèn)出了他是誰，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這是卡西莫多，打鐘的人！這是卡西莫多，圣母院的駝子！卡西莫多獨眼龍！卡西莫多瘸子！妙呀！妙呀！”

可見，這可憐的家伙綽號多的是，隨便挑。

“孕婦可得當(dāng)心！”學(xué)生們喊道。

“還有想懷孕的也得當(dāng)心！”約翰接口喊叫。

女人們當(dāng)真遮起臉來。

一個女人說：“呀，這混賬猴子！”

另一個說：“又丑又壞！”

還有一個說：“真是魔鬼！”

“我真倒霉，住在圣母院跟前，天天整夜聽見他鉆承溜，在屋檐上轉(zhuǎn)悠。”

“還帶著貓。”

“他總是在人家屋頂上。”

“他給咱們家從煙筒里灌惡運。”

“那天晚上，他從我們家窗戶向我做鬼臉，我以為是個男人，把我嚇?biāo)懒耍　?/p>

“我敢說他是參加群魔會的。有一次，他把一把掃帚落在我家屋檐上了。”

“啊！駝子的丑臉！”

“噗哇哇……”

（節(jié)選自維克多·雨果《巴黎圣母院》）

[【沈老師點讀】]

卡西莫多，在拉丁語中是“差不多”“略差一點兒”的意思，經(jīng)常被作為丑陋的代名詞，即使沒有讀過《巴黎圣母院》的人，也會拿來形容那些面目丑陋、形體畸形的人。雨果先生用極其夸張的手法將卡西莫多的丑陋形象觸目驚心地展現(xiàn)在了讀者的面前。作者直視“丑”，并極盡所能地描繪“丑”，描繪眾人在這“丑”面前望而卻步、唾棄、侮辱……幾乎是人人止步于“丑”，可作者偏偏又賦予卡西莫多一種“美麗”，一種隱含的內(nèi)在美。作者以其獨特的審美情趣引導(dǎo)讀者透過這個“又癡”“又呆”“又聾”的形體，去窺視一顆混沌、蒙昧、與世隔絕的心靈里還有多少善良、純潔、美好的人性火花在閃耀。這種“表里不一”的反差就是“審丑”帶來的藝術(shù)沖擊力。讀完《巴黎圣母院》你會明白一個人生哲理：人性的“內(nèi)在美”和“外在美”是不能畫等號的。卡西莫多，不應(yīng)是丑陋的代名詞，而是真善美的另一種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