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志超,張淼
推動教育公平是促進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措施,但家庭資本處于劣勢的學生難以獲得良好的教育,貧窮的代際流動將會對社會產生巨大影響,造成一系列社會問題。結合布爾迪厄的資本理論,將家庭資本分為家庭經濟資本、家庭文化資本和家庭社會資本,分析其對子女教育的影響及其中的作用機制。
美國社會學家科爾曼基于布爾迪厄的資本理論,認為家庭文化資本、家庭經濟資本與家庭社會資本會通過不同的方式影響教育獲得。Teachman(2000)通過用父母職業衡量子女的家庭社會資產發現,美國家庭社會資本對子女獲得高中教育機會有重要的影響。James(2000)基于澳大利亞1991—1997年相關調查數據的研究發現,家庭社會資本與子女就讀院校的等級有著直接聯系,家庭社會資本越少,子女越有可能去更低層次的高等院校就學。除了家庭社會資本,李春玲(2003)的研究結果表明,20世紀70年代后,家庭文化資本對個人教育獲得存在顯著影響。李煜(2006)則表示,用父親教育程度所衡量的家庭文化資本對子女高中與大學的教育機會獲得存在顯著影響,并且影響程度在不同的時期存在差異。關于家庭經濟資本,Carneiro&Heckman(2002)的研究表明,美國家庭的長期收入水平對子女的大學升學率有顯著影響。李春玲(2003)利用中國1940—1990年的相關數據研究發現,家庭經濟資本對農村人口與女性人口的教育獲得影響顯著,但整體看來,家庭經濟資本對個人教育獲得的影響會隨時間的推移由弱變強。此外,從教育獲得的數量看,劉志民和高耀(2011)的研究結果表示,家庭經濟收入水平的上升也會帶來子女教育獲得數量的增加。
除了教育機會的獲得之外,家庭資本也會影響子女所獲得的教育質量。Teachman(2000)的研究結果顯示,美國家庭的社會資本與經濟收入對子女的學習成績均有顯著影響。方長春和風笑天(2005)針對中國馬鞍山市初中畢業生的調查數據分析表明,學生所在的家庭當中,父親擁有的職業等級越高,該學生的中考成績越好,并且就讀的高中質量越好。郭叢斌和閔維方(2006)認為,家庭經濟資本占有量等級排名靠前的家庭,子女普遍接受了高等教育,而排名靠后的家庭,子女接受的教育主要為中等教育和初等教育。姚昊和葉忠(2018)發現,家庭背景對子女的認知能力和非認知能力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家庭經濟資本相較于家庭文化資本對子女認知能力的影響更大。
家庭資本的差異還會加劇教育不平等的現象。劉陽陽和王瑞(2017)認為家庭因素帶來的教育回報差異可以對城鎮居民的收入差距進行解釋,家庭因素在貧富差距的擴大與寒門難出貴子現象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張文宏和蘇迪(2018)發現在教育分流和階層分化中,家庭文化資本豐富和經濟資本豐裕的孩子有更大的可能性流向優勢的位置,并且經濟資本通過文化資本起作用,通過教育這個重要機制,社會經濟地位處于優勢的階層將資源傳遞給子女,從而完成階層的再生產。此外,城鄉家庭的經濟資本、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存在較大的差異,家庭對子女教育的支持力度不同對城鄉教育差距的形成具有較大影響(金久仁,2019)。江求川和任潔(2020)基于中國教育追蹤調查數據(CEPS)對初中階段的教育機會不平等程度進行了測量,發現家庭背景與教育機會不平等之間的相關性,并且相比于農村,家庭背景作用力更體現在城市教育的機會不平等中。
已有研究表明,家庭資本對子女教育機會獲得與教育質量具有較大的影響,由此引發的教育不平等問題需要引起重視。其中,關于教育質量的衡量,在以往的研究中,許多學者只以學業成績為標準,這樣的判斷標準較為單薄。為了從更多的角度綜合考量教育質量,除了學業成績之外,本文依據中國教育追蹤調查數據(CEPS)中學生的認知能力測試得分來衡量學生的認知能力,結合學業成績衡量的學習能力來考察家庭資本對教育質量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
1.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源于中國教育追蹤調查(China Education Panel Survey,以 下 簡 寫 為CEPS)2013—2015學年數據。它是由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設計與實施的,其以初中一年級(7年級)和初中三年級(9年級)兩個同期群為調查起點,以人口平均受教育水平和流動人口比例為分層變量從全國隨機抽取了28個縣級單位(縣、區、市)作為調查點,以學校作為調查的執行單位。其中,參與問卷調查的112所學校與其中的438個班級從入選的縣級單位當中隨機抽取。本次研究使用的數據是由該項調查的學生數據與學校數據匹配而成,觀測數據共計27812條,經過數據處理與缺失樣本的刪除后,最終得到23266個樣本。為規避極端值的影響,連續變量均在1%和99%的水平上進行了Winsorize處理。數據處理軟件為Stata16。
2.變量說明
(1)因變量:子女的教育質量。從兩個角度考察教育質量,分別為認知能力(包含邏輯思維與問題解決能力)與基礎學科的學習能力。其中,選取CEPS數據中學生的認知能力測試標準化得分(Lnstcog)作為認知能力的衡量指標,選取學生最近一年的期中考試標準化成績(Lngrade)作為基礎學科學習能力的衡量指標。
(2)自變量:家庭資本。基于布爾迪厄資本理論,本文將家庭資本分為家庭經濟資本、家庭社會資本和家庭文化資本。定義內容如下:
第一,家庭經濟資本(Wealth):根據CEPS調查中的B部分的問題B9“目前你家經濟條件如何?”的回答進行賦值,選項為“非常困難”取值為1、“比較困難”取值為2、“中等”取值為3、“比較富裕”取值為4,“非常富?!比≈禐?,數值越大表示家庭經濟條件越好。
第二,家庭社會資本(Edu):以父母之間的最高職業地位進行衡量,職業地位越高,表示子女家庭外的社會資本越多。職業地位將根據CEPS調查中的B部分的問題B8a“你母親是做什么工作的?”與B8b“你父親是做什么工作的?”回答進行分類,分類標準參照中國社會階層的劃分和李春玲(2014)的研究,將選項分為四類,并按照類別進行賦值:職業為無業、失業與下崗時取值為1;農民與個體戶取值為2;一般職工與技術工人取值為3;事業單位領導或工作人員、企業高管、教師、醫生、工程師等高級知識分子則取值為4。

表1 變量定義
第三,家庭文化資本(Job):以父母之間的最高文化水平進行衡量,父母的文化水平將根據CEPS調查中B部分的問題B6、B7“學生父親/母親的最高教育程度”進行分類,并通過受教育程度轉換為受教育年限進行賦值:“沒有受過任何教育”取值為0;“小學”取值為6;“初中”取值為9;“中專/技校”取值為11;“職業高中/高中”取值為12;“大學專科”取值為15;“大學本科”取值為16;“研究生及以上”取值為19。
(3)控制變量。參考已有研究(涂榮珍等,2017),控制變量包括學生的民族(Nation)、戶口類型(Farmer)、戶籍(Register)、性別(Gender)及兄弟姐妹數量(Brosis)。為避免地區與時間差異造成不可控的影響,進一步控制了地區(District)以及年份(Year)。
借鑒涂榮珍等(2017)的方法,構建了以下回歸模型:

其中,i為地區,j為學生,t為年份,x為家庭資本,本文分別Wealth、Edu和Job。Control為第控制變量,μt、δj分別表示時間固定效應和地區固定效應,εijt為誤差項。
從表2中的數據可以看出,參與調查的學生的認知能力測試成績與最近一年的期中考試成績標準差小,分布比較均勻。學生家庭經濟的平均水平約為“中等水平”,父母之間的最高受教育水平的平均水平中等偏上,樣本中的男女比率協調,漢族學生在本縣(區)戶籍學生的占比明顯較高。

表2 描述性統計
根據式(1)和式(2)進行逐步回歸以驗證前文假設,結果如表3所示。表3的列(1)—(3)為家庭資本對子女認知能力的影響,列(4)—(6)為家庭資本對子女學習能力的影響。結果表明,家庭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對子女的認知能力測試成績與學業成績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表3中,列(1)與列(4)的結果表示,學生家庭的經濟水平每提高一個等級,學生的認知能力測試得分將顯著提高4%,同時學業成績也將顯著提高3%左右,即家庭經濟資本對教育質量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列(2)與列(5)的結果表明,家庭的社會資本對學生的認知能力與學習能力也存在著積極影響,結果顯示,父母最高職業等級每提升一級,子女的認知能力測試成績與學業成績將分別提升3.9%與2.3%。同理,從表2中的列(3)與列(6)能夠看出,家庭文化資本對認知能力成績與學業成績也有著顯著的正向影響。綜上所述,家庭經濟資本、家庭文化資本與家庭社會資本的增加均能夠提高子女的認知能力與學習能力,即家庭資本與子女的教育質量之間存在正向影響。

表3 家庭資本對教育質量的影響
1.家庭資本對不同性別學生教育質量的差異性影響
由于性別差異會對個人在各種能力方面的表現產生直接影響,學習能力作為各種能力的綜合考量,是否會產生性別上的差異呢?為此,本文檢驗在不同等級的家庭資本加持下,不同性別學生的學習能力與認知能力是否會表現出差異性,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
所用的數據與模型與主回歸部分一致。其中,PanelA部分的因變量為學生樣本的認知能力測試得分的對數(Lnstcog),考察家庭資本對女生與男生的認知能力是否存在差異性影響。同理,PanelB部分的因變量為學生樣本在最近一年的期中考試成績(Lngrade),該部分考察了家庭資本對學習能力的影響是否存在性別差異。首先,在認知能力方面,表4PanelA中的列(1)與列(4)表明,家庭經濟資本的提升給男生認知能力帶來的正向影響要大于女生,其他列的數據表示,在相同的家庭社會資本與家庭文化資本的條件下,女生認知能力得到的提升程度相較于男生更高。其次,對于學習能力,PanelB部分的結果表明,家庭資本對男生學業成績的積極影響普遍大于女生,其中家庭經濟資本造成的差異最顯著。最后,根據列(8)和列(11),可以看出,家庭社會資本對學習能力的影響并不存在性別差異。
2.家庭資本對不同戶口類型的學生教育質量的差異性影響
進一步分析在不同戶口類型下,家庭資本對學生教育質量的影響差異,結果如表5所示。通過對比PanelA與PanelB中的數據,可以看出,農村戶口的學生家庭經濟條件越好,其認知能力和教育能力的提升水平相較于非農村戶口的學生更高。然而,農村戶口的學生在這兩方面能力的提升,受家庭社會資本和家庭文化資本的正向影響均弱于非農村戶口的學生。
其中可能原因是,相比于非農村戶口的學生,農村戶口的學生求學流動性更大,且就讀學校的層級差距更大。比如非農村戶口的學生基本上都會在城區內的學校上學,很少會選擇在農村的學校求學,而農村戶口的學生群體中,會有一部分家庭資本條件欠缺(尤其是經濟條件)的學生選擇留在農村上學,另一部分則流向教育資源更豐富的城區學校就讀,由此形成了較大的資源差距,從而導致農村戶口的學生教育質量受家庭經濟資本的影響最大,而家庭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相比與經濟資本,對農村戶口的學生是否能去城區就讀的決定性作用相對更小。
主回歸中的因變量為學生認知能力測試成績的對數值(Lnstcog)。根據CEPS調查問卷的數據說明,認知能力測試成績是根據學生在認知能力測試中答對的題目數量進行賦值的。除了這個量化標準,該數據還提供了用三參數的IRT模型估計出的學生認知能力測試標準化總分。為證實主要結果的穩健性,將因變量替換成該模型下估計出的認知能力成績,考察家庭資本對教育質量的影響,結果表明,基于三參數的IRT模型得到的學生認知能力指標,家庭經濟資本、家庭社會資本和家庭文化資本對其影響與主回歸結果一致,從而證實了本文實證結果的穩健性。
基于2013—2015年的中國教育追蹤調查數(CEPS),通過回歸模型分析了家庭資本對教育質量的影響及其影響機制。研究發現:家庭經濟資本水平越高,其子女在認知能力與學習能力上的表現越好,教育質量傾向于更高。隨家庭社會資本的提升,子女的教育質量也逐漸呈上升趨勢。此外,家庭文化資本對子女的教育質量也有積極的正向影響,即學生父母的受教育程度越高,其認知能力與學習能力會越好。進一步通過分樣本回歸進行差異性檢驗后發現,家庭經濟資本對男生認知能力的正向影響大于女生,但家庭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對女生認知能力的提升更顯著;在學業成績方面,三類家庭資本對男生的正向影響更顯著;從戶籍差異看,家庭經濟資本對農村戶口教育的影響更顯著。
針對本文結論與發現的問題,提出以下對策建議:第一,政府加大對教育的財政投入,以縮小家庭資本差異造成的教育質量差距,促進教育資源的均等化。第二,加強教育資源的均衡配置。在家庭資本對子女教育造成的影響中,其中較為突出一點就是教育資源分配不均。家庭資本處于優勢地位的學生和家庭資本處于劣勢的學生,其所獲得的教育資源差距是導致教育質量參差不齊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政府需要加大對普通學校、貧困家庭、貧困地區的支持力度,將教育資源往稀缺的地方調配,針對一些貧困家庭的子女實施專項支持計劃,保障其受教育的權利。第三,需要提升農村學校教育質量,縮小城鄉差異。學校教育質量的不平等是家庭資本對教育質量產生影響的重要原因之一,尤其是農村學校與城區學校的教育資源差距,導致了農村戶口的學生教育質量受家庭經濟條件的影響更大。因此,需要在保證城區內主流學校教育質量的同時,提升農村學校的教學質量,加強農村學校高質量、全方位的教育體系建設,加強對農村教師的培訓,為農村學校提供更多的教學設備與圖書資源,改善農村學校的學習與教學環境,以縮小城鄉之間的教育質量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