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抗旱忙

劉光輝

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湖南農(nóng)村的“雙搶”結(jié)束后，普遍出現(xiàn)了旱情。為確保晚稻不減產(chǎn)，男女社員一齊出動，奮力抗旱。

抗旱車水的工具有筒車、三人腳踏車、四人腳踏車、四人踩車和單人手車。

筒車是古人一項自動化提水的大發(fā)明，它利用江河水流推動大車輪轉(zhuǎn)動，把水一勺一勺不斷地舀上來，倒往岸上的木制水槽里，再自流到幾十米、上百米外的稻田里灌溉農(nóng)作物。當年湘鄉(xiāng)縣城漣水對岸就有一個，我少年時去湘鄉(xiāng)，常到那里看稀奇，往往一待就是老半天。

我的家鄉(xiāng)附近沒有江河，筒車用不上。腳踏車裝有坐人的架子，上面架一塊長條木板做凳子，三人或四人坐在上面，雙手扶著胸前的一根橫梁，一齊用力踩踏各自的四個木錘子，使車轱轆轉(zhuǎn)動，帶動龍骨水車把池塘里的水提上來。

單人手車用兩手握住兩個拐子，交替用力拉動，使小轱轆轉(zhuǎn)動，帶動小龍骨水車提水澆田灌溉。

踩車結(jié)構(gòu)與腳踏車相近，但它沒有坐凳，三人或四人扶住車架上一根木制橫杠，利用身體的重量，加上兩腳交替用力踩踏車轱轆上各自的四個小踏板，以此來帶動較大的龍骨水車向上提水。

我的家鄉(xiāng)多用三人腳踏車和單人手車來車水抗旱。

那時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術(shù)落后，不懂得種植水稻要曬田。本來水稻分蘗（，指小麥、水稻在地下或近地面的莖基部發(fā)生分枝）到一定階段，就要讓稻田曬得半干，防止無效分蘗生長，可保稻穗籽實飽滿，大大提高水稻產(chǎn)量。過去，農(nóng)民只知道遇到大旱之年，要么顆粒無收，要么稻谷豐收，就是不會總結(jié)經(jīng)驗，研究規(guī)律。

直到20世紀80年代，浙江師傅來湖南傳授經(jīng)驗，大家才學(xué)會曬田技術(shù)。以前，只知道要灌溉到水稻成熟的前幾天。這樣既增加了抗旱難度，浪費了大量勞動力，而且又生產(chǎn)出了大量乙谷子（癟谷）。

白天烈日太毒，曬得社員們汗流浹背，一層層脫皮，皮膚顏色活像扣肉皮，一個個成了黑人，實在受不了。他們只好白天少干活，靠夜晚加班三四個小時來車水抗旱。

湘潭地區(qū)以丘陵為主，平地少梯田多，要把池塘的水送到幾十米高的層層梯田上去，非用八九上十架腳踏水車不可，出動男女勞動力幾十個，一級一級同時向上提。男社員個個赤膊上陣，為了減少褲襠對腿部皮膚的摩擦，有的男性沿用傳統(tǒng)方法，干脆不穿褲子，只系一條土機布圍裙。有的水車裝在大路上，女性走路必須在車架下通過，男社員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她們：別抬頭往上看，趕快低頭跨過去！

位置在最下面的水車，必須安裝在池塘邊，龍骨水槽大部分伸到池塘里。為了不讓它上下沉浮、左右搖擺，就必須用水梯固定它。

水梯是一架約1.3米高的木梯，樹立在塘水里，然后將龍骨水槽的末端架在上面。因為裝水梯必須脫褲下水，年輕人都不愿干，大家每次都推舉50多歲的唐老伯下水。

唐老伯是一個不辭辛勞又十分幽默風(fēng)趣的老農(nóng)，不講價錢，立即脫褲，準備下塘。

皓月當空，繁星滿天，流螢點點，清輝灑遍田野，蛙聲此起彼落。夜色朦朧中，多架水車一級級接力車水，一齊奏響“吱呀、嘩嘩”的交響樂，加上社員們的閑談歡笑，場面十分壯觀，也是鄉(xiāng)村一道好風(fēng)景。

不過，這種三四人配合使用的水車有一個缺點，就是誰用力誰不用力基本看不出，狡詐者裝模作樣，誠懇老實者累得雙腿酸痛難當。

有一個叫周洪的社員經(jīng)常耍奸，出工不出力。別人大汗淋漓，他也很賣力地跟著踏一踏。有人問他為什么很少流汗，他說：“我是蛇性人，本來就沒汗。”

每次夜里車水抗旱，生產(chǎn)隊就安排加餐，派兩個女社員煮飯、炒菜，不論男女，平均每人一斤米。沒有魚肉，煮幾大碗腌菜湯，炒幾碗辣椒下飯。大家都很能吃，肚子里似乎能趕進去一頭牛。女性只能吃下七八兩，剩下的都被男子漢一掃而光。我每次也能吃一斤半，占了別人半斤便宜。

周洪更滑稽，他一碗接一碗，吃得滿頭大汗，衣服也濕了。有人打趣他：“你車水不流汗，為什么吃起飯來卻汗流不止呢？”他笑一笑：“一點汗也不出，我又不是一條死蛇子！”

有一個叫湯雪的男社員，牛高馬大，能吃會做。廚房離飯桌十幾米，他嫌太遠，舀一碗飯邊吃邊走，剛回到八仙桌旁就碗底朝天了。他無暇落座，夾一點辣椒往口里一塞，回頭又往廚房去舀飯，如此來回走個不停。吃了幾碗，他覺得這樣太費事，干脆站在飯鍋邊，裝一碗吃一碗，不夾菜了。就這樣連吃了十幾碗，然后打著飽嗝回家睡覺。

有一個外號叫“張?zhí)觐^”的社員對于吃集體飯更有經(jīng)驗。他私下對幾個好友說：“集體開餐，要看飯足不足。如果盡大家吃，可以細嚼慢咽；如果飯不足，就必須狼吞虎咽。更關(guān)鍵的是，要拿一個大菜碗，第一次少裝一點，趕快吃完，搶在別人前面裝第二碗。第二碗要裝滿、壓緊，上面加一個山堆。這樣，你就不必性急，可以慢慢吃了。如果第一碗太多，耽誤了時間，你再去裝第二碗時，飯鍋里的飯就沒有或不多了。”好友們深受啟發(fā)。

有的人為了節(jié)約自家的糧食，竟不吃晚飯來參加車水幾小時，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咬牙堅持下來的！

改革開放后，農(nóng)村通了電，有了大型抽水機、小型潛水泵，傳統(tǒng)水車絕大多數(shù)做了柴火，極少數(shù)進了博物館，那種激動人心的抗旱大場景成了中老年農(nóng)民幾分辛酸幾分美好的珍貴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