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答案之問

蕭樺

編者按：

高考是一種磨礪，更是考生一生難以忘記的經(jīng)歷。在如今，高考是一個家庭數(shù)年中要集體承壓的關(guān)卡，是家庭全體成員集思廣益、共同突破的一項系統(tǒng)工程。如何面對高三的壓力，恐怕沒有標準答案，有參考，總會減少歧路。我們通過一位家長的日記，回顧她在過去一年陪著女兒走過高三的心路與行路，她的女兒如今已經(jīng)考入了985的大學。她的回憶也為那些即將參加高考的同學與家庭提供一個可供參考的案例。

2021年7月30日，我們收到了小美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紅色的EMS袋子沉甸甸的。而我們一家三口既沒有想象中的喜不自勝，也沒有傳說中的如釋重負，有的只是翻過一座山之后的筋疲力盡。

這陪伴小美高中的三年中，我總是想起中考結(jié)束那天，2018年6月28日，那是她高中生活的起點。雖然已近傍晚，太陽還是明晃晃的，水泥路面和旁邊建筑物從四面八方散發(fā)著熱氣。一所中學的門口站著很多中年人，女的很多都穿著大紅裙子或者紫色旗袍，有些男的身穿耐克T恤，滿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對勾。路邊的樹蔭不夠，人們就站在太陽地里，用扇子遮擋著刺眼的陽光，扇子上印著培訓機構(gòu)的廣告。

忽然人群喧嘩起來，執(zhí)勤的警察和保安把家長往后攔，讓出一條道，家長們也不聊天了，一邊讓出道，一邊又不能讓自己站得太靠后。這時學校的大門開了，一群十五六歲的孩子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開始三三兩兩，漸漸地密起來。家長們努力睜大曬得睜不開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自己家的寶貝。

我在其中盯得眼睛都酸了，終于等到小美和幾個同學施施然出來。我接過她的包：“快走吧，車在那邊停著呢，給你們買了點面包路上吃，老師讓馬上回學校，晚上要對答案。”

上了車之后，幾個孩子邊吃邊對答案，剛考完的一門叫“綜合素質(zhì)”，在中考的750分里占100，她們說：“有道判斷題，小明從小動手能力強，他想以后去上技校，當一名工人，這道題應(yīng)該選對還是錯？”

小美：“錯！小明既然這么心靈手巧，就應(yīng)該去考西安交大的機械學院，為什么要去上技校？”

張嘉盈：“這題肯定是對的，上技校沒錯，以后當工人一樣建設(shè)祖國呀，哪兒錯了？”

小美：“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建設(shè)祖國也要大國工匠呀，光上個技校肯定不行。”

江雨馨：“怎么會呢？我媽說以前新華字典上有個例句，讓我想想是什么來著……誰誰考上了北京大學，誰誰上了技校，我當售貨員：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看，都美好的未來了，上技校怎么會錯呢？”

小美：“好像也是……媽媽你說呢？”

我：“這是什么題型？判斷題是嗎？好了小美，跟你這一分說再見吧。這就是標準答案。”

果然，這道題正確答案是“對”。小美很不服氣，但也無計可施。標準答案就是這么個東西，它當然是對的，但它就是唯一的正確嗎？其他答案都不對嗎？這個問題在高中三年里反復出現(xiàn)，就仿佛那個炎熱夏天傍晚已經(jīng)對接下來的三年生活做了隱隱的提示。而在2021年夏天拿到的這份錄取通知書，則是三年中無數(shù)選擇題的結(jié)果，是小美和我們一路走來找到的答案。通知書是唯一的，但它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嗎？

不知道，我估計不是，不知道在哪個岔道口我們曾經(jīng)做錯過，但在這條單行線上，錯過的路口不會給你走第二遍的機會。

這三個小姑娘平時學習成績差不多，就讀的初中在全市算是所謂“五大名校”之一，因此中考也都想著能去更好的學校最好，不行就本校高中保底。臨近中考那段時間，張嘉盈經(jīng)常憂心忡忡地對小美說，她覺得壓力很大，因為她爸媽的要求是不僅要考上高中部，還必須分數(shù)高到免費才行，她爸媽不想付高價的學費了。小美聽了也沒什么可說的，只能鼓勵她說按平時成績肯定沒問題，不要多想了好好考試吧。

7月20日中考出成績。隨著這一天的逼近，小美漸漸從無憂無慮過渡到了小憂小慮。有一天忽然說，如果現(xiàn)在地震了把所有卷子成績都毀掉了會怎么樣？我們都被這句話背后的小心思逗笑了。

20日一早上，小美一直魂不守舍地盯著手機，學生群里大家在倒計時，在把關(guān)于中考的搞笑段子傳來傳去，用幽默遮掩不安，用搞笑稀釋焦慮。雖然我們對她有信心，但成績畢竟是三年學習狀態(tài)的總結(jié)，也涉及高中分班的問題，所以看上去面色鎮(zhèn)定，實際上坐臥不安。

12點整，分數(shù)出來了。對小美來說算是考得一般，能上高中部，其他學校就費勁了。但是能說什么呢？她的努力我們都看到了。這時群里新聞無窮無盡，消息滿天飛。江雨馨成績更好一點，但她提前和高中部簽了協(xié)議，不能去別的學校。班里同學的平時成績和中考分數(shù)差距還挺大，有個同學往常沒覺得多突出，這次分數(shù)高，以全市前幾的成績被排名第一的高中錄取了，這令小美頗為羨慕。而張嘉盈在查到成績后，卻不肯告訴小美，只是很傷心地說，可能要跟大家再見了。

第二天被學校叫去開家長會，主要是聽本校系列各種高中，高中各種班的招生政策。名目極為繁多，我都聽懵了，有面對高考的，有國際班，國際班還分面對全球哪種考試系統(tǒng)的，這些還是本部，還有各種分校，令人眼花繚亂，太復雜了。我不免感慨選高中基本上就是選了以后的路，同時也感到中考真是給孩子和家長狠狠地上了一節(jié)現(xiàn)實主義課程，班主任叫大家跟她去機房報志愿，都是按分數(shù)分批去的……我們小美的成績屬于老師覺得你也跑不了的情況，因此我也沒成為老師關(guān)注的重點人物。

報完志愿，我們都平靜下來，這件事就此翻篇兒。客觀地說，她雖然考得不理想，也算沒有重大失誤。我也這么對小美說的，每個人都有個上下浮動范圍，你可能平均值是690，那么680-700都是浮動范圍內(nèi)的，穩(wěn)定的人范圍小，不穩(wěn)定的范圍大，所以有人超常發(fā)揮，也有人突破自己下限。而她就是范圍內(nèi)考了個較低分，可見還是學習上有漏洞，平均值本來就不太高，又不夠穩(wěn)定，浮動范圍大，就容易受到題型、閱卷等因素的影響。好在也不算重大失誤，事已至此，就好好地往前看吧。

我以為家長們對辛苦一年剛考完的孩子的態(tài)度都跟我差不多，沒想到張嘉盈的家長不這樣。張嘉盈只是憂慮能不能免費而已，從不擔心自己會上不了本部。然而成績出來才知道，上不了免費線就等于上不了本部，因此只能去另一所中學，算第二梯隊吧，她能去其中最好的重點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