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國華,中國金融作協、安徽省作協會員。小說、散文、小說評論散見《清明》《安徽文學》《陽光》《廈門文學》等刊物。
“黑子若沒死,王禿子也不會生不如死活受罪,更不會得那樣的怪病。”小縣城里人像被復制了似的,都一口咬定這么說著。
小縣城里人話說得這么玄乎,像有根有據似的。其實,哪個人會想到黑子的死和王禿子扯上關系呢?而如今,黑子的命根子卻毀在了王禿子的手里。
黑子不是人,是一條正宗的中華犬。它通體純黑,沒一根雜毛。兩條后腿上的蹄趾長得好,尤為善跑。它高七十公分,頭尾長約一米三,體重42公斤左右,兩只大耳朵筆尖挺拔,形象特別高大威猛,令人生畏。當然這得感謝一個人,這人就是西門理發店的王禿子。
說王禿子,小縣城里無人不曉。他是個外鄉人,據說他家深夜被一把火燒得精光,他命大,從火堆里爬了出來,他的父母弟妹也被大火吞噬,落難后來到這個陌生的小縣城。
他又沒找到事做,閑得慌。無聊時除偶爾去西門那一帶溜達外,剩余時間基本與流浪狗為伍,小縣城有人就喊他“狗頭”。窮困至極時,他三天兩頭打狗吃。那時候稍有身份的人都不吃狗肉。可他沒的講究,活命是大。等沒狗逮時他貓也不放過。正因為有過這段特殊的經歷,小縣城有那么一兩個狗肉貓肉的嗜好者,曉得他吃狗肉貓肉所總結的幾句話:“貓要老,狗要小,貓要一黑二黃三蘆花,狗要一黃二黑三花?!?/p>
當年,師父收他為徒正是這句話。起初,師傅一口回絕。后來有好心人指點,說師傅嗜好狗肉,他暗下大喜。一逮到師傅閑的時候就講狗肉怎樣燒才好吃,什么花色的狗肉為上品。他師傅一聽到狗肉就嘴饞流口水,但不吭聲硬熬著,可忍過一段日子還是架不住嘴饞,才索性收他為徒。師傅名義上是收他為徒教理發,其實是想吃他燒的狗肉。
不過,小縣城里沒幾個人曉得這回事。
沒過年把工夫,王禿子的理發手藝就在小縣城名聲很響,經常有小車開來停在理發店門口,他拎著那只小剃頭箱子從店里緩步走出來,那悠然自得的樣子特別神氣。尤其是每次上車前總要干咳幾下,那咳聲讓人感覺像是在招引哪個人似的??傊?,他那架式讓人看了不舒服。
一些性子耿直的人看了,總是氣不過地罵道:“明明是個大禿子,沒長一根毛,卻偏偏有剃發這好手藝。這世道真叫人弄不清,看不懂。”
據說,后來幾次王禿子被小車子請去就沒再拎剃頭箱子,這讓人覺得奇怪,不曉得王禿子究竟還有什么其它的本事。
一兩個星期過后消息才傳出來,說王禿子燒狗肉是一絕,好多人半信半疑,甚至還有人不相信??赏醵d子不吭聲不解釋不理會。
沒過多久,王禿子就成了民間紅人,尤其他那手紅燒狗肉在小縣城特別有份量。一些癡心想吃他燒狗肉的人總是套他近乎,唯有一個人喜歡說他是用狗肉換理發手藝。他淡淡地說:“等價交換,一手換一手,兩手都不虧也都很好?!?/p>
其實,王禿子不僅僅會燒狗肉,還識狗。我家黑子就是在小時候跟隨它媽媽出來溜達被他發現的。
那次我爸去他的理發,媽媽叫我跟著爸爸一起去,趁機也剃個頭。王禿子把爸爸的頭發理好后就接著給我理,可能是見店里沒其他人,他這才一邊給我剃頭一邊對爸爸說:“梁書記,您托我捉狗的事有著落了。那是條黑狗,滿身漆黑,很難謀得。不過,想它看門護院,就得要滅它撒野的性子。”
爸爸驀然驚訝起來,睜大眼睛望著他說:“怎么滅?”
王禿子神情自得,他不慌不忙地說:“這好辦。只是現在還不曉得公母,知道公母后做個割劁手術就行了。這樣它就不會再撒野,還能長得又高又大。”
爸爸驚嘆地“哦”了一聲,緊接著又問:“哪那個曉得割劁呢?”
“這甭著急。要是公的我來割,若是母狗就請劁豬的師傅?!蓖醵d子說完歇了一口氣又說:“割劁過的狗很兇狠,看門護院最好?!?/p>
我那時剛好十歲,應該說有點兒明事了,對王禿子說的話似懂非懂。
王禿子還一再提醒說,在小狗長到六個月大的時候必須割劁,若耽誤了這個節點,對小狗的生長發育有很大的影響。
后來王禿子對我說,等小狗長到大人膝蓋高的時候,要記得在山上找點兒野兔屎放在柴草上燒燒,讓小狗鼻子嗅嗅那柴草的煙霧,一兩次嗅過它就曉得上山捉兔子。
興許是王禿子怕我亂動,故意瞎編個故事哄哄我,好讓他快點兒把我頭發剃好。我當時的確是這么想的,可心里還是愿意相信他說的。
不過,聽到家里要養狗,我快活得真想要打蹦兒,恨不得馬上看到王禿子說的那個小狗狗。
那時竹子山旁那塊兒斜坡上的一溜平房共住著四戶人家,我家只是其中一戶。當時這房子離小縣城中心地帶還比較遠,有點兒偏僻。我爸想到要養狗,興許是考慮我們家住那溜房子的最里面,爸爸平時不常在家,擔心家里沒大男人,怕我和媽媽、二姐受驚嚇。
說起來我是男人,男的排老大,實際在家排行老三,是末末子老小,歲數也最小。加上我喜歡逞強,其實心里是怕兇的狠的。正因為怕兇怕狠,后來我玩的那幾個小伙伴都挺兇挺狠的,我特羨慕。
王禿子講捉狗后的第二天,我找爸爸媽媽鬧,吵著要見那小狗狗,爸爸媽媽被我鬧得受不了,就托人去那戶人家。那人家見來的是老熟人,又開了口,就不好當面回絕,加上又好話講了一籮筐,弄得那人家才勉強松口答應。
經過這般周折,小黑狗被抱到家里。記得我從那人手里接過小黑狗就迫不及待地要看公母,那人瞧我那急迫的樣子就明白了,笑嘻嘻地對我說:“帶把的。小哥哥,和你一樣?!蔽衣牭胶蟾吲d得一股腦地說“謝謝”!說完就轉身抱著小黑狗往家跑。
我記不清是當天還是第二天,媽媽特意去買了一些麻酥糖、方片糕,還有糖果給那人家送了過去,算是酬謝。
大概一兩個星期之后,不記得是中午還是晚上,爸爸在吃飯的時候,特意用筷子搛了一塊兒骨頭,一邊隨口叫喚一聲“小黑子”,一邊給它遞過去,沒想到它好像聽明白了似的,竟然很溫順地哼了幾聲,像在應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