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勇
婦女解放是中國共產黨革命和建設思想的重要主題。學界就此的探討已有豐富的研究成果,主要包括整體性研究、分時段研究、個人思想的研究三方面。現有文獻主要是事實層面的梳理,在抽象程度上有待加深。百年來,中國共產黨秉持何種婦女解放思想?隨著社會的進步它又是如何改變的?其影響因素何在?這些問題都有待進一步研究。本文試圖通過政治倫理和關懷倫理兩個概念,揭示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的變化并回答上述問題。
在展開論述前,需要界定“政治倫理”和“關懷倫理”這兩個概念。“政治倫理”是指黨在解決婦女問題時將其置于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維度,婦女解放不僅是為婦女本身,更是為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而“關懷倫理”強調在承認兩性差異的基礎上給予婦女特殊保護,以達到實質上的男女平等。盡管側重點不同,但在中國共產黨推動婦女解放的過程中,“政治倫理”和“關懷倫理”均在發揮作用。
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的形成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其中經歷了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四個明顯的發展階段。在此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對婦女解放的重視盡管是一以貫之的,但不同階段的婦女解放思想的主導性倫理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它主要表現為從“政治倫理”到“關懷倫理”的歷史性時期。
(1)婦女運動傳統與馬克思主義婦女觀的契合
中國婦女的意識覺醒得益于“男性女權先聲”的呼喊,他們將亡國滅種的危機歸于婦女的足不出戶、目不識丁,進而提出了“戒纏足”“興女學”的主張。中國婦女甫一醒來,目睹的便是國難深重和民族危機四伏的景象。她們一開始就被告知,只有與男性一道拯救危難中的國家和民族,性別平等才能實現。在這一歷史進程中,“婦女只有為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盡全力,才能實現她們自身存在的最高價值”[1](P62)。20 世紀初期,幾乎所有的婦女運動都與國運或國難聯系在一起。這一時期的婦女不單是為自身利益,更是被動員起來為國家和民族利益奔走吶喊。
中國婦運傳統與馬克思主義婦女觀巧妙地契合。馬克思主義認為,私有制是導致婦女處于從屬地位的根源,婦女解放只有通過消滅私有制才能實現。在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中,婦女解放是無產階級解放的組成部分。在十月革命的影響下,馬克思主義婦女觀開始進入中國并迅速傳播開來。就此而言,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的婦女工作不只是簡單遵循共產國際的要求,而是在綜合考量婦女運動傳統和馬克思主義婦女觀的基礎上提出的一種符合中國實際的政治策略。前者將婦女解放置于國家和民族的獨立與強大的視域中,后者則將婦女解放歸為無產階級解放的組成部分,但兩者都體現的是一種政治倫理,依此形成的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帶有明顯的政治性。
(2)革命旗幟下的婦女解放:首次婦運決議—女界聯合—革命需要農婦—“四三決定”—土改依靠婦女
中國共產黨成立伊始,便將婦女運動與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聯系起來。由于欠缺經驗,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針對婦女解放的很多策略都是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做出的,思想上也是遵循馬克思主義婦女觀。黨的二大形成的《婦女運動決議案》(以下簡稱《決議案》)被認為是中國共產黨最早提出的、與婦女問題直接相關的文獻。《決議案》運用馬克思主義婦女觀分析了中國婦女的不利社會處境,指出婦女解放是伴隨勞動解放進行的,只有無產階級獲得政權,婦女才能真正獲得解放,從而把婦女解放置于無產階級解放的目標下,確立了婦女解放離不開無產階級斗爭的思想。《決議案》的提出“劃清了同資產階級女權運動的理論界限,開辟了社會主義婦女運動的新時期”[2](P159)。此后,婦女運動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成了革命的組成部分。
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主導建立女界聯合戰線以爭取革命的勝利。在策略上,主要是將婦女解放與推翻專制統治結合起來。黨的二大婦運決議案指出,全國婦女還拘囚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中,過著娼妓般的生活,只有革命才能改變。向警予在《婦女運動與國民運動》中表示,“沒有國民運動也便無所謂婦女運動,有了國民運動然后才有所謂婦女運動”[3](P186)。在行動上,則需要女界聯合。黨的三大婦運決議案提出的“全國婦女運動的大聯合”“引導占國民半數的女子參加國民革命運動”等要求,成為女界聯合的綱領。李大釗就此指出,“中國現當軍閥專橫之時代……宗教的、母權的、女權的、無產階級的婦女運動,可合而不可分,可聚而不可散,可通力合作而不可獨立門戶……能如是,則今之為女權運動者,始得曰成功”[4](P628)。可見,早期共產黨人已認識到婦女解放必須展開聯合斗爭。蘊含其中的認知邏輯是:婦女受壓迫的根源是封建專制,推翻封建專制需要大革命,女界聯合是大革命勝利的重要因素。
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的活動重心轉至農村,婦運方針隨之改變。在“相對封閉的農村社會,沒有婦女的支持和參與,黨的組織會‘飯無法吃,會無法開’,革命活動寸步難行”[5]。中國共產黨開始認識到,“農婦是決定革命勝敗的主要力量,是婦女運動的主力軍”[2](P217)。黨的四大最早提到農婦問題,指出凡開始農民運動的地方即宜注意農婦運動的準備工作。黨的六大通過的《農民問題決議案》提出了開展農婦運動的方針,指出輕視吸收農婦參加運動必然會減少農村革命力量。1932 年,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人民委員會發布的《關于保護婦女權利與建立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的組織和工作》亦指出農婦的解放同階級勝利分不開。中國共產黨將農婦看作重要的革命資源,從而衍生出“革命需要農婦”的邏輯。
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共產黨的婦女政策隨之調整,其關鍵節點是1943 年《關于各抗日根據地目前婦女工作方針的決定》(“四三決定”)的出臺。“四三決定”是在日本侵略加深和國民黨經濟封鎖的背景下作出的,旨在引導婦女參與勞動和改善家庭關系。就前者而言,在物質短缺的情況下,需要婦女投入生產以解決前線戰士衣食短缺的問題。從后者角度看,“四三決定”是對此前離婚政策所做的方向性調整。此前中國共產黨的離婚政策試圖通過強調兩性斗爭和代際斗爭來幫助婦女擺脫封建婚姻家庭的束縛。而該決定則對離婚增加了必要的限制。蔡暢曾就此作出解釋,“我們犯了一個錯誤,把女權強調到不適當的高度,結果引起了農民的反感。男女之間的矛盾削弱了反對日寇的共同斗爭”[6](P164)。這深刻反映了婦女在民族危機面前作出的利益方面的合理讓步。
抗日戰爭勝利后,中國共產黨逐步制定了新的婦女工作政策,廣泛組織發動解放區婦女參加土改、生產和支援前線,“實現這三個任務的目的是反對美帝國主義的侵略和蔣介石的賣國獨裁”[7](P77)。鑒于動員婦女參加生產和支援前線同抗日戰爭時期具有相似性,故此部分主要圍繞土改展開。在土改中,中國共產黨十分重視婦女作用的發揮,這在黨的領導人(婦運領導人)的主張中得到了直觀的體現。1947 年,鄧穎超在《土地改革與婦女工作的新任務》中談到,“各地黨委必須吸引廣大的農村勞動婦女積極參加這一偉大的革命運動,號召婦女群體為了自己的解放與廣大農民密切團結在一起,以便組成一支強有力的隊伍,去開展及貫徹土地改革運動,完成中國革命的基本任務”[8](P134)。在這里,婦女與男性農民共同成為推動土地改革運動的重要力量。1950 年,劉少奇在《關于土地改革問題的報告》中也指出婦女之于土改的重要性,并強調“土地改革中要進行婦女工作,根據婦女覺悟程度決定政策,采取辦法”[9](P94)。相應地,婦女是否充分參與其中,被視作土改能否順利完成的關鍵。
(3)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浪潮中的婦女解放:“半邊天”的政治蘊含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黨沿用了民主革命時期的婦女解放邏輯,最典型的是“半邊天”的提出。“‘半邊天’一詞能夠以生動而直白的屬性,映射狀態復雜的‘新中國女性’,從而在其誕生之初就迅速獲得國家話語和民間話語的普遍青睞,成為‘新中國女性’最為深入人心的代稱。”[10]“半邊天”強調的是“弘揚時代精神——女性自立、自強,傳遞的是正能量,試圖激發新中國女性的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使她們超越傳統性別角色的羈絆,在社會主義革命、建設事業中做出貢獻”[11](P179)。在中國共產黨執政后,“半邊天”的政治思想開始與國家大政方針一道作用于解決中國婦女問題。
基于政治視角理解“半邊天”,其意義在于,“強調鼓勵婦女走出傳統角色,進入‘政治’與‘公共’領域去參加‘社會主義建設’與‘社會主義革命’”[12]。從此時的《人民日報》等主要報紙雜志中可以發現,“婦女解放”是“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話語中令人關注的政治語詞。在“半邊天”思想的基礎上,毛澤東于1955 年發表了《婦女走上勞動戰線》《發動婦女投入生產,解決了勞動力不足的困難》《湘陰縣解決了剩余勞動力的出路問題》等一系列文章,指出婦女參加勞動之于社會主義建設的意義。“半邊天”的思想還體現在蔡暢、鄧穎超、康克清等女性領導人的論述中。她們一致呼吁婦女參加生產,認為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婦女運動的根本任務。概言之,此時提出的“半邊天”思想,旨在鼓勵婦女投入生產勞動,為推動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貢獻力量。
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半邊天”是城市女知青的座右銘,也是“上山下鄉”強有力的政治動員話語,形塑了“鐵姑娘”的婦女形象。“這是婦女勞動英雄的縮寫,它形容女人也能完成男人的工作。”[13](P55)“鐵姑娘”話語體現了在國家經濟轉型背景下,婦女不自覺地被納入其中并扮演國家需要的角色。
改革開放后,中國婦女解放進入社會解放階段。在此階段,中國共產黨意識到要改變原先的方式、方法,在明確執政黨的要義時越發關注婦女自身的利益訴求,婦女運動被納入常規政治。如果說此前婦女運動的核心目標是為革命和建設服務,那么改革開放后的婦女工作則更多是為婦女謀求本身的權益。
(1)關懷倫理躍居主導地位
關懷倫理成為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的主導性倫理是在特定時代背景下完成的。
從國內來看,相較新中國成立初期,經過四十余年的建設與發展后,國家政權已得到鞏固,經濟水平也有了較大的提高。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不僅意味著黨和國家方針政策的轉變,更是思想的解放和超越。“國家權力日益與社會分離,公民有了更多個人空間和個人選擇的自由。”[7](P180)在追求解放的道路上,婦女開始發揮更高程度的主動性。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亦給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婦女解放帶來新的契機,婦女有了新的發展空間和機遇。婦女解放思想隨之改變,在整體上主要表現為:政治色彩不斷淡化,婦女本身的權益獲得越來越多的關注。
在國際層面,西方女權理論逐漸傳播開來,其中一部分女權理論聚焦于特定群體的脆弱性,強調納入體現差異性的關懷倫理來提高特定群體的抗逆力。這些理論雖是由西方肇始并發展的,但也在學術層面介紹進我國,在智識上給執政黨的婦女解放理論與實踐的發展帶來一些新的啟發。1980 年中國加入《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該公約要求締約國采取適當措施消除對婦女的歧視,保證她們平等地行使和享有人權與自由。這也從側面表明中國共產黨調整了婦女工作的方式方法,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工作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2)權益和關懷話語下的婦女解放:完善婦女立法—領導人婦女觀的發展—中央文件中的關懷話語
改革開放后,中國共產黨的婦女工作開始納入關懷倫理,以專門保護婦女的權益。
首先,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婦女權益保障立法不斷完善。改革開放后,領導立法是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的重要表現路徑,其中最重要的是《婦女權益保障法》的出臺。該法以維護婦女權益為己任,從總則到具體權利安排再到法律責任規定,彰顯了法律對婦女的特殊關切,符合關懷倫理旨在達到的“求差別的平等”。它關注弱者的權益,力圖實現真正的社會平等。關懷倫理還體現在黨領導婦女法的修改和新法的制定中。2005 年和2018 年《婦女權益保障法》的兩次修改,都適時增加了婦女權益保障的內容。2015 年《反家庭暴力法》的出臺則試圖解決婦女遭受家庭暴力的問題;2020 年《民法典》的頒布更在居住權、反性騷擾、家務勞動補償權等方面做出了突破性的規定。這些法律的制定和修改都是關懷倫理的深入體現。
其次,從黨和國家領導人論述看關懷倫理主導性的確立。江澤民指出,“我們堅決反對歧視婦女的現象,切實維護和保障婦女在國家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中的平等地位和各項權益”[14]。其包含兩個維度:一是消除對婦女的歧視,貫徹男女平等原則;二是有關維護和保障婦女權益的論述中蘊含著對差異原則的承認,這是關懷倫理的題中之義。胡錦濤同樣重視婦女權益保障,他強調要“促進男女平等,保障婦女權益,關心婦女的切身利益”[15],主張“要想盡一切辦法,采取一切措施,積極幫助婦女解決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特殊困難……對任何侵害婦女兒童權益的違法犯罪活動,對任何損害婦女兒童身心健康的丑惡現象,都要堅決掃除、依法嚴懲,旗幟鮮明地為受害的婦女兒童伸張正義”[16]。習近平要求婦聯“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最真實的情況,用自己的耳朵聽最真實的聲音,幫助廣大婦女排憂解難,通過實實在在的服務把黨和政府的關懷、婦聯‘娘家人’的溫暖送到廣大婦女心中”[17]。另外,他還明確指出“保障婦女權益必須上升為國家意志”[18]。這是關懷倫理在頂層設計層面的新突破。
最后,從中央文件看關懷倫理在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中的主導性。改革開放以后,中央文件同樣十分重視婦女問題。單從字面上看,中央文件已使用“關愛”和“關懷”等極具關懷倫理色彩的術語(見表1)。我們經過梳理可以發現:在主體方面,中國共產黨特別關注農村留守婦女群體。在總體上,這些文件強調對農村留守婦女的人文關懷和精神慰藉,具體表現為重視農村婦女的土地、繼承、婚姻生育等權益保障。此外,中央文件還涉及婦女“三期”中的權益保障;對育齡婦女展開性教育和干預,并提高常見病篩查率和早診早治率;保障婦女就業、休假等權益,支持婦女育后返崗,鼓勵用人單位制定有利于女職工平衡家庭和工作關系的措施。無論從哪方面看,中央文件有關婦女問題的論述都帶有濃厚的關懷倫理色彩。

表1 2012-2020 年中央文件包含“關愛”“關懷”婦女的內容
雖然從主導地位角度講,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的倫理觀存在著從政治倫理到關懷倫理的歷史性轉變。但從內容上看,無論何時,政治倫理和關懷倫理都是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中不可或缺的倫理要素。一方面,馬克思主義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一直在指導著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婦女解放工作;另一方面,在政治倫理主導下的婦女解放運動中,關懷倫理的融入可以從內在層面保障婦女權益,調動婦女的革命積極性。
(1)歷史延續與利益動員中的關懷倫理
建黨初期,中國共產黨沒有自身的婦女解放思想,這使其必然會受此前婦女運動的影響。問題在于,在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時期的婦女運動都飽含政治倫理色彩的情況下,為什么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的婦女解放思想會受關懷倫理的影響?這要歸因于五四時期婦女運動的超越性。與此前的婦女運動不同,五四時期的啟蒙思想家開始撰文談論婚戀自主、家庭革命、廢除娼妓、大學開放女禁、女子繼承權等與婦女解放緊密相關的問題。他們還批判傳統的貞操和節烈觀念,將西方爭取自由的婦女形象引入中國。就此,五四時期的婦女運動超越了先前的婦女運動,對婦女投去了更多關懷。早期中國共產黨人深受五四思潮的影響,他們成為將關懷倫理納入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婦女解放思想的橋梁。
自中國共產黨成立后,中國的婦女運動開始進入無產階級革命軌道。要發動廣大的中國婦女特別是農民婦女這部分受封建思想影響最深的群體支持革命,絕非易事。因此,不能單以“階級意識”的方式動員農村婦女,必須找到能夠撥動婦女起身反抗的“那根關鍵之弦”。相應地,中國共產黨展開了特殊的動員方法——利益動員,即通過強調婦女的特殊利益來激勵婦女參加革命。利益動員法準確地掌握了中國婦女面臨的困境,并通過回應她們的困境來激勵她們,使其主動加入革命。
(2)關懷倫理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體現
1.2 方法 兩組孕婦均定期到紹興市婦幼保健院實施常規性的孕期檢查。基礎檢查包括心電圖、血尿常規、肝腎功能、血糖等。常規產前檢查包括胎兒監護、產前診斷篩查等內容。觀察組在常規檢查的基礎上,實施步行鍛煉,即在陪護人員的陪同下,于餐后1 h進行步行運動,每次運動時間至少1 h,每周運動5次以上,運動時間截止至分娩前1 d。在運動中,出現呼吸急促、心慌氣短、子宮疼痛、陰道流血等情況應立即就醫。對照組進行常規檢查,運動情況自行把握。
“共產黨成立之初的婦女運動非常關注婦女的人格、智識、能力的修養和切身利益。”[19](P41)在黨的婦女組織建立前,中央試圖改組中華女界聯合會來領導婦女爭取平等解放。改組后的中華女界聯合會將爭取婦女權利和反抗壓迫作為宗旨。中華女界聯合會創辦的機關刊物《婦女聲》也刊載文章,呼吁婦女解放要打破剝削和壓迫,取得生存和勞動權。此外,黨的歷次婦運決議案都重視婦女利益。黨的二大婦運決議案提出要幫助婦女獲得政治權利和自由、保護女工權益、打破封建禮俗束縛;黨的三大、四大婦運決議案包含男女教育平等、婦女繼承權、母性保護、打破封建禮教等內容,并指出階級色彩不要太驟太濃,致使她們望而生畏;黨的五大通過的《職工運動決議案》特別關注了女工問題,隨后召開的第四次全國勞動大會通過的《女工童工問題決議案》則旨在消除女工的痛苦并保障她們的權益。
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轉戰農村,目睹了農婦的悲慘處境,故而在追求革命利益的同時強調要切實保障農婦的權益。相應地,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分得土地、婦女享有參政權和受教育權等成了各級政權的共識和制度設計的內在要求。為此,中國共產黨領導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制度。1927 年通過的《臨時組織法》規定男女均有選舉和被選舉權。1928 年出臺的《遂川工農縣政府臨時政綱》規定男女都有參政權,婦女分娩前后有八星期的帶薪休假時間。1931 年頒布的《土地法》明確了婦女的土地權利。1931 年頒布的《婚姻條例》則規定了婦女的婚姻自由權。此外,毛澤東簽署的《關于保護婦女權利與建立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的組織和工作》訓令,批評了歧視、忽視婦女權利的傾向,提出了保護婦女權利的要求。它們都表現出了對農婦的關懷并旨在保障她們的權利。
抗日戰爭爆發以后,中國共產黨在對主要矛盾的解決中體現了對婦女的關懷。1937 年,黨中央頒布的《婦女工作大綱》載明,抗戰時婦女工作的總目標是“從爭取抗戰民主自由中爭取男女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的平等,改善與提高婦女的地位,反對一切封建束縛與壓迫”[20](P153)。隨著抗戰進入相持階段,中國共產黨的婦女工作路線從聚焦抗戰動員轉向兼顧婦女權益保障。1941 年,黨中央在三八婦女節的指示中,要求各級黨委除繼續進行抗日動員工作外,必須把保護婦女切身利益作為工作的中心。此后,中國共產黨反思了抗戰早期的婦女工作沒有切實調查婦女的具體情況,以及不深知她們的情緒,不顧及她們的家務牽累、生理限制與生活困難等問題,具體則通過積極倡導放足、推進婚姻家庭制度改革、開展社會教育和婦女掃盲運動等,切實地維護了婦女的權益。
解放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亦注重維護婦女權益。特別是1948 年黨中央通過的《關于目前解放區農村婦女工作的決定》(“四八決定”)指出,“四三決定”未能適當地將發動婦女積極參加生產與保護婦女的特殊利益結合起來,強調不注意保護婦女特殊利益的觀點是錯誤的。在發動婦女參加生產時注意保護婦女的特殊利益,是“四八決定”對“四三決定”的修正。此后,中國共產黨更清楚地認識到生產并非唯一目標。特別是在土改中,1947 年通過的《中國土地法大綱》明確了男女可平等分得土地。鄧穎超在全國婦女工作會議上指出要同樣保護婦女的土地權益,“但凡涉及婦女結婚出嫁、改嫁等提出單獨要求者,必須予以批準”[21](P287)。黨中央強調“要由政府明令保障婦女的土地權”,“必要時,還可以另發土地證給婦女”[21](P302),有力地維護了婦女的土地權益。
(3)關懷倫理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彰顯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在為發動婦女力量推動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同時,關注到了婦女切身利益的保障。
首先,領導立法以明確男女平等、保障婦女權益。新中國成立后,作為執政黨的中國共產黨全面實行了男女平等的法律制度。這典型體現在《婚姻法》起草中離婚自由條款的討論上。《婚姻法》起草時爭論最大的是離婚自由,在反對聲音不斷的情況下,鄧穎超堅決主張納入一方堅持離婚便可以離婚的條款。她認為,在婚姻問題上婦女受到的痛苦最多,“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使得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極其卑微低下,婦女要求離婚時往往得不到允許。因此,在將《婚姻法》草案呈送中央書記處時,鄧穎超附上了關于離婚自由說明的親筆信。黨中央最終采納了鄧穎超的建議。《婚姻法》的出臺標志著男尊女卑的封建婚姻制度正式廢除,代之以男女平等、保護婦女權益的新婚姻制度。此后,1953 年出臺的《選舉法》規定了男女平等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1954 年頒布的《憲法》載明了婦女在各方面享有與男子同等的權利。這些法律的出臺對婦女擺脫男權壓迫、實際享有自身權利意義非凡。
其次,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家務勞動社會化運動體現了對婦女的關懷。由于托兒組織被認為是“共產主義幼芽的標本”,故家務勞動社會化運動是以建立托兒組織開始的。在抗日戰爭時期,邊區政府早在1937 年便建立起托兒所;1940 年春,黨中央又在藍家坪成立中央托兒所[22]。此后,兒童保育院在全國紛紛建立起來,單四川省就有十幾個,重慶歌樂山、萬壽宮都設有大規模的兒童保育院[19](P241)。解放戰爭時期,為動員婦女為戰爭服務,亦建立了托兒組織[19](P276)。新中國成立后,為將婦女從傳統勞動性別分工中解放出來,黨和政府亦大力推行兒童保育措施。以北京為例,開辦各類托兒組織是各級政府、婦聯組織、教育機構共同參與的系統性工程,托兒組織呈逐年上升態勢(見圖1)[23](P393-394)。上述舉措回應了婦女承擔更多兒童撫育勞動的現實,是中國共產黨以關懷倫理指導婦女工作的重要體現。

圖1 1953—1958 年北京托兒組織及受益兒童數量
最后,黨和國家領導人著述中對婦女的關懷。除體現政治倫理的“半邊天”以外,毛澤東在婦女問題上還有許多重要論述。1956 年,毛澤東在同南斯拉夫婦女代表團談話時指出,“婦女的權利在憲法中雖有規定,但是還需要努力才能全都實現”[9](P61)。在此,毛澤東看到了婦女處境在憲法和實際中的落差,這種落差正是關懷倫理力圖解決的問題。劉少奇同樣關心婦女問題,他就推進土地改革指出,“為了保障婦女在土地改革中應得的利益和婦女在社會上應有的權利,并討論有關婦女的各種問題,在農民協會中召集婦女會議或代表會議是必要的”[9](P95)。關懷倫理對共情的強調,要求在關涉婦女切身利益的問題上需要有婦女的參與,劉少奇的主張反映了關懷倫理的要求。此外,朱德提到“全國婦聯組織要能夠更好地團結全國婦女在建設社會主義中發揮更大的力量……就必須關懷和反映婦女的利益和要求,對歧視和損害婦女、兒童的思想和行為,繼續進行堅決的斗爭”[9](P132)。朱德使用的“關懷”一詞是此時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中關懷倫理的直接體現。鄧小平亦呼吁婦聯組織要“議大事,管本行”,要求婦聯將重心轉向婦女本身,解決關系婦女利益的問題[2](P197)。
(1)政治社會化的現實要求
改革開放后,堅持黨的領導與改善黨的領導成為鞏固黨執政地位的兩條法則。中國共產黨與婦女運動的關系實質上也是黨與社會關系的一部分。社會是執政的根基,有效地整合社會資源是維護執政根基的直接途經。隨著經濟體制和社會結構的調整,黨越來越認識到,政治社會化是整合社會的新方式。在婦女問題上,黨借助自身龐大的組織網絡,領導、參與到婦聯及其他婦女組織中,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對婦女組織進行政治社會化,使其把握黨的方針政策精神,服從黨的組織領導,開展各項活動,實現對婦女工作的政治整合。當然,“共產黨如果要在婦女問題上樹立威信并形成感召力,便不能簡單依靠口號和綱領,而應重視婦女的切身利益”[13](P91)。于此,關懷倫理是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的主導性倫理、政治倫理隱藏其后的局面便形成了。
(2)政治倫理在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體現
首先,婦聯具有的政治性。通過婦聯對婦女進行政治社會化,是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智慧。1998 年修訂的《婦聯章程》指出,“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作為行動指南。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婦女聯合會要……貫徹黨的基本路線,在建設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中發揮積極作用”,2003年修訂的《婦聯章程》納入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2008 年添加了“深入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2016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的《全國婦聯改革方案》強調,婦女工作是黨的群眾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婦聯組織是黨領導下的人民團體,是黨聯系婦女群眾的橋梁和紐帶。婦聯中黨員的數量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二者之間的聯系。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從1995 年到2012 年,婦聯干部中共產黨員的占比最低為65.2%,最高則達到81.1%[24]。根據既有的數據推測,婦聯干部中共產黨員占絕大多數是常態。婦聯領導下的婦女運動成為貫徹黨的意志、宣傳黨的精神的重要渠道。
其次,為婦女運動確立政治方向。中國共產黨對婦女運動的吸收同樣是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戰略安排,這些安排通過中國共產黨根據自身的路線、方針、政策為婦女運動確立政治方向來實現。中國婦女運動始終體現著中國共產黨的意志,并從中獲得目標、任務、議程的設定。每當黨提出戰略部署,婦聯領導下的婦女運動都會找到切合點。具體表現為:每次黨代會的召開都會制定任務和目標,婦代會也會為同期的婦女運動設定方針。對比發現,歷屆黨代會和婦代會的主題之間都具有較高的契合度。要么是重述要么是細化,婦代會的主題始終都是圍繞黨代會的主題設定的。在內容上,歷屆婦代會基本上都強調婦女運動必須堅持黨的領導。婦運方針、任務的設定均體現著中國共產黨的意識形態,緊跟同時期黨的建設戰略目標。這充分體現了政治倫理隱含在中國共產黨的婦女解放思想中。
最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婦女觀中的政治倫理。鄧小平提出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總方針為婦女運動奠定了基調。婦女必須參加社會變革,掙脫落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束縛,才能實現自身的解放。依此,婦女權益保障與國家經濟建設存在著無法分割的聯系。江澤民婦女觀中的政治倫理主要體現在對馬克思主義婦女觀和毛澤東婦女觀的延續上,他呼吁全黨全社會都要樹立馬克思主義婦女觀,并指出“婦女的解放,是同民族的獨立和人民的解放聯系在一起的。婦女地位的提高,是同整個社會的發展和時代的進步聯系在一起的”[14]。習近平所講的“保障婦女權益必須上升為國家意志”中的“國家意志”作為政權機關的意志固然包含了婦女作為公民的意志,但它更多是從作為總體的國家來講的,具有政治倫理的意蘊。
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對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優越性的宣傳,使婦女從中看到了自身解放的曙光。為達到婦女解放的目的,婦女運動整體性地融入革命軌道中。這在讓婦女運動與新生政權一道獲得合法性的同時,推動了婦女解放事業的發展。就此,婦女積極參加革命以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同婦女的自我意識覺醒和地位提高是相互促進的。
一方面,婦女解放通過革命的方式得以超越性實現。依托于革命的婦女運動在贏得合法性的同時也獲得了豐厚資源,婦女不僅在法律上實現了與男性平等,在婚姻和職業選擇上亦擁有了更多的自由。婦女正是在革命和建設的旗幟下與男性并肩奮斗,在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過程中實現了人生價值。另一方面,革命開拓了婦女運動的空間,婦女在革命與女權話語的沖突和反思中構建自我主體意識,發出自己的聲音,塑造自身的話語體系。“有關婦女的回憶、口述及女性文學敘事都不同程度地反映出婦女自我意識的覺醒。”[19](P317-318)這實現了政治倫理和女權話語的良性互動:中國共產黨推動婦女解放,解放后的婦女積極參加革命,革命又為開展婦女運動提供更新更廣的平臺。
政治倫理和關懷倫理之間的良性互動對婦女解放產生了推動作用。這不僅體現了中國婦女在國際婦女運動中走向解放的共性,在中國語境下還具有如下兩方面價值:
一方面,從這種互動中可以看出中國共產黨對婦女一以貫之的態度。與傳統婦女解放運動不同,中國共產黨一直牢記對婦女的承諾。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國共產黨便在《共同綱領》中規定了男女平等原則,新中國的第一部法律《婚姻法》也回應了婦女解放的前置性問題——婚姻自由。改革開放后,黨的領導人不僅提出了將男女平等作為基本國策的主張并將其納入施政綱領,還做出了“保障婦女權益必須上升為國家意志”的莊嚴承諾。這都表明,中國共產黨不僅一直在兌現革命時期對婦女的承諾,還不斷突破以回應婦女在不同時代面臨的挑戰。
另一方面,此種互動增加了婦女對未來解放的期望。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婦女運動發展至今,中國婦女的地位有了較大的提高,她們的各項權利都得到了更好的保障。但是,部分隱性性別歧視還存在于社會生活的某些領域中,還有一些婦女應當享有的法律權利仍無法獲得切實的保障。因此婦女解放還需要繼續推進。中國共產黨婦女解放思想中主導性倫理的調整及由此帶來的婦運方針政策的更新,使廣大婦女看到了曙光。以習近平提出的“保障婦女權益必須上升為國家意志”的主張為例,該主張不僅回應了當下一些婦女面臨的歧視和權利受損問題,還表明了中國共產黨能帶領廣大婦女解決這些問題的決心與意志。
如果說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與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婦女運動以政治倫理為主導,改革開放以后的婦女工作則更明顯地體現為關懷倫理。如今,形式上的男女平等在中國已基本實現,在某些情況下甚至還出現了婦女地位“超越”男性的局面。在此情形下,關懷倫理是解決當下中國婦女面臨的特殊問題,推動婦女解放事業發展的必然選擇。
首先,關懷倫理是對形式平等的突破。改革開放后,中國共產黨更清楚地認識到婦女處于弱勢地位的事實,強調對于婦女權益的特殊保障,以達至實質上的男女平等。其次,關懷倫理對實質平等的看重啟發中國共產黨關注婦女的特殊脆弱性。雖然脆弱具有必然性,但附加其他限制因素后,婦女的脆弱程度更高。而且,婦女的特殊脆弱性不是自然就能看到的,識別它們需要將其納入關懷倫理的視角。最后,關懷倫理能增加中國共產黨在婦女工作上突破的可能性。認識到婦女的特殊脆弱性后,中國共產黨更能快速準確地發現社會發展過程中部分領域的婦女所面臨的新困境,從而在有關婦女問題的方針政策上做出新突破。
自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將婦女運動歸并無產階級革命道路伊始,中國婦女解放便走上了一條與西方不同的道路。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雖未成為獨立的政治運動,但婦女被視作了革命和建設的重要力量。在爭取革命和建設過程中,中國婦女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逐步實現了自身的解放。未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婦女解放運動必將邁向新的歷史發展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