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亞文
祖母愛花,我也愛花。不過那年時紀小并不知曉是何花。大抵鄉下人種一些花,為能是裝飾土里土氣的庭院。鄉下人沒什么見識,但我知道祖母打心眼里是愛花的。庭院是土院,種花隨處下種,左不過是些什么指甲花,五朵梅,搟面杖花,牽牛花,吊草,大麗花,板子花,再者就是菊花,木槿花。也許,這些聽起來俗不可耐的花名就可以窺見鄉下人的俗氣,但這并妨礙他們對于花的熱愛。
后來,祖母飽受病痛折磨后還是離去了,小院也就漸漸荒廢,原來的花花草草也漸漸枯死殆盡。直至后來,那歷經年月的土屋也于風雨中坍塌。我總是在想為什么老屋會坍塌,可能是人去屋空,沒了人做屋的骨架,豈有不倒的道理。記得老屋有株桃樹,樹枝不高,但桃子早熟,極盡甘甜。移栽新宅后,也如病肓,終是不再生,也不久殞命逝去。倒是那藍色的板子花,不棄盆子里貧瘠的干土,在那巴掌大的天地扎下了根,算是老屋念想的一點延伸。
春來夏初,葉片一葉一葉伸展,酷似一片一片的竹板,難怪鄉下人叫它板子花,形象異常。一片一片的板子豎立起來,頭上頂著幾朵藍花,像極了在空中翩翩飛舞的藍蝴蝶。可是鄉下人不懂得罷了,仍叫它板子花,親切,好記。花期長,顏色艷,形狀好,不用費時間侍弄,這花好養活。秋天一到,葉板全都枯死,大雪一蓋,仍不用管它,來年春雨一潤,那花又長出來了。
后來,求學,工作,遠走他鄉,再也沒有想起它,它只不過是鄉下人俗氣的“板子花”,種的到處都是的俗氣花。
一年回家,在墻角的盆里意外的又看到了它,這意外,勾起了情感中最柔軟的部分,因為它是念想的延伸。那就帶一點根吧,讓它能陪伴我,讓念想能安慰我。找來一個小瓶,從干裂的盆土里隨意的挖出了一塊根,帶著它,坐上飛機,爬升到了海拔3820米的地方。同樣是巴掌大的地方給它住下,同事問起是什么花時,也就隨意的說是從老家帶來的板子花,那是不值得一提的鄉下的“土花”。葉子在隨意的日子里不知不覺中就長了出來,可是就是不開花。
再后來,換學校,搬家,帶著它,仍然是沒有開花。再再后來,仍是換學校,仍是搬家,仍是帶著它,不可思議的是仍是沒有開花。好像也沒有什么稀奇,扳扳指頭,七八個年頭過去了,畢竟,它是鄉下的“土花”。
一年春夏之交,莫名其妙的就開花了。毫無準備,讓人手足無措,著實高興了一陣子。同事又問起是什么花時,我又一次輕描淡寫的說是老家的“板子花”,這么土的名字,我都羞于啟口。唯一與它的牽系只是老屋,但那又是及其隱秘的。藍色的蝴蝶在高原飛舞,在我的陽臺飛舞,在我隱秘的內心飛舞……即便如此,蝴蝶飄落之后,又恢復如常,我也恢復如常。
偶爾一日,看到同學微信一張似曾相識的照片。看了半邊才發現和自己盆里的一樣,老家俗氣的“板子花”。不過,它在照片里卻是一片一片的,像是遍地飛舞的蝴蝶。好奇的驅使下,忍不住地詢問這花的名字。答曰,鳶尾花。
一瞬間,我的概念有些模糊。鳶尾花,不陌生的名字。歐洲人光明的自由,古埃及的力量與雄辯,古希臘的彩虹女神愛麗絲……
鳶尾花!望著靜靜住在墻角的鳶尾花,依然如故。沒有說話,也沒有開花。至此,我再也沒有小看它,再也不會俗氣的叫它“板子花”。一直在我心中俗不可耐的花,其實一點都不俗氣。俗氣的,反而是我自己。當你有一顆俗不可耐的心時,你的世界充著俗氣。鳶尾花就是鳶尾花,并沒有因為我的俗氣而頹唐,它的高貴一直在掩蓋我世俗的見地,一直在慰藉我隱秘的心靈。
還好,鳶尾花,真正的相識,沒有損減你的高貴!
鳶尾花,藍色,長久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