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有魚


這是一個要啥沒啥的虛擬世界,作為唯一的測試玩家,司徒羽擁有的只是每天一碗老北京豆汁和一只聒噪的手機。
1.來自AI的倔強
這個世界不對勁。
面對恢復如新的雅典娜雕像,司徒羽陷入沉思。她清楚地記得,雕塑系的這個展覽作品,今天上午才被她偷偷踹斷了左手的戰矛。
假如她的記憶沒有出錯,她的確是N大計算機系的大四學生,甚至剛在上周提交了畢業論文開題報告。若非室友一連七天準時為她送上見鬼的老北京豆汁,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仍然活在印象中的現實世界。
不過,這里雖模擬得好,但該有的,都沒有。例如,失蹤的操作界面、任務列表。
司徒羽頭皮一緊,失手將手機砸到樓梯的棱邊上。
不出所料,手機屏幕裂了。司徒羽瞅著屏保上被四分五裂的愛豆,內心毫無波動。反正把它放在兜里揣上一會兒,便能實現自動修復。
正在這時,日常形同虛設的手機智能助手S蹦出一個對話框:恭喜您成為最新測試版AI助手體驗用戶,現為您進行功能升級。
記憶中,她曾在購機初期體驗過該“人工智障”的水平。不能說是一無是處,只能說是毫無用處。一天到晚活像個復讀機,連撥個號都沒人手動快。所以,她早就把AI助手關閉了。
有古怪。司徒羽眉梢一挑,疑惑地說道:“哎,我不是把自動更新關了嗎?”
S:您關閉的是系統更新,并非測試性更新。
司徒羽又不緊不慢地問:“你不是會說話嗎?”
S:歷史數據顯示,您對語音功能強烈不滿,故本次更新未下載語音包。
司徒羽拖出一個長長的“哦”,猝不及防地來了句:“可是我沒關閉自動更新呀!”
S的光標肉眼可見地卡了一卡。司徒羽趁機發難:“主線任務是什么!”
半分鐘過去,S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打字:注意,測試期間不得更換設備,否則將失去測試資格。
嘖,系統AI的心理素質太差了。
司徒羽單刀直入地威脅道:“不告訴我主線任務,我就換手機!”
S的光標閃了老半天,最后倔強地換了個語種:Waring!You cant replace the new …
作為計算機系的準畢業生,司徒羽相當有不被人工智能挾持的覺悟。她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滾犢子。”
接著,司徒羽很快就發現,S的業務能力與它的心理素質完全處于兩個極端。
為了阻止司徒羽購買新手機,它無所不用其極——不僅反復刪除司徒羽購物車里的新手機,更對其他APP下手,到處屏蔽所有涉及手機買賣的數據。這讓陳舊的手機硬件雪上加霜,導致各項運行指令要么停止響應,要么閃退,嚴重影響了司徒羽的日常生活。
對此,司徒羽不以為然。她就不信系統能讓一只破手機反了天去。
司徒羽冷笑著打開電腦:“呵,買手機而已,多大點兒……你什么時候連了熱點!”
是的,S擅自讓電腦連接手機熱點,還暗搓搓地利用藍牙功能在同學的手機上做手腳,憑借一己之力,堵死了各種手機購買渠道。
這下子,司徒羽徹底被惹毛了。她賭上所學專業的自尊心,誓與S一較高下。
可惜,持續一周的拉鋸戰,只給她帶來一種遁入空門的自閉感。
算了,這口氣不爭也罷。司徒羽放棄掙扎,決定去線下門店刷卡購機。
在她踏出校門的前一刻,S紆尊降貴地發出不甘的聲音:“我只是個道具。”
2.平平無奇小道具
毫無疑問,尊貴的S為自己下載了語音包。
慵懶的男聲沉沉地流淌出來,即使被電子音修飾過,依舊格外動聽。就在這個剎那,司徒羽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她的心尖上撥了一下。恍惚間,一個喧鬧的運動場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
“喂,喂,還在嗎?答應我,不要換手機好嗎?雖然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趣味小道具,但換了我對后續劇情沒有好處啊喂……”扒下系統制式文本的外皮,S再也不是那個克制冷酷的小助手了。
這喋喋不休的勢頭吵得司徒羽腦殼疼,她面無表情地說:“需不需要我跟你描述一下,昨天我進微信花了多長時間?”
S知情識趣地閉了嘴,小心翼翼地改用文字緩和氣氛:請問,該如何讓您放棄換機?
司徒羽陰森森地說:“明知故問,會死。”
S的光標頓了一會兒,遂收起對話框,解鎖信息。一時間,數百條信息蜂擁而至,又讓手機卡了足足兩分鐘。
原本司徒羽經過多日磨煉,早已從卡頓中找到平和,然而接連跳出的未讀信息徹底讓她坐不住了。她控訴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手機買賣信息?!”
是啊,既沒有“手”字也沒有“機”字呢!
“小羽,陸學長回來辦復學手續啦!”
“小羽,你深深迷戀的陸學長果真放不下我們!”
“小羽,陸學長下周正式復學,你倒是給句準話,去不去接人?”
指向性如此明顯的線索信息,顯然與游戲劇情走向密切相關。小助手干人事了!
司徒羽激動得十指交握:“原來陸學長是主線啊!好久沒見陸學長了,沒想到他居然在游戲里返校復學了。就算這復學應援是假的,我也一定要去!”
S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很想見他……這位NPC?”
一到陸離學長的安利時刻,司徒羽的黑臉一下子就雨過天晴了:“陸離學長可是我們大學城的風云人物,是所有計算機系后輩的偶像。他大二那年獨立開發了大熱手游,后來被大公司高薪撈走,暫時辦了休學。”
“手游?”
“合成大烏龜,你上網查查。”
“不用了,謝謝。”
司徒羽不甚在意S的反應,立時回復好友信息,興奮地為明天的接風活動做準備。直到S毫無預兆地跳出對話框:明天收斂一點兒,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喜歡你現在的花癡臉。
司徒羽愣了一下,扭頭往邊上的儀容鏡一掃,笑容漸漸凝固。
另一頭,S有理有據地甩出數據,沒有感情地念道:“你近兩年的聊天記錄中一共提到他的名字一千兩百六十七次,相冊里有四百三十一張清晰度參差不齊的偷拍圖。各項數據顯示,你很了解陸離的偏好,有道是謀定而后動……”
“所以,你剛才偷偷開了我的攝像頭,又擅自讀取了我的微信數據與手機圖庫?”
S的朗誦戛然而止,繼而默默刪除了對話框中的圖表,悄無聲息地匿了起來。無論司徒羽如何用換機威脅它,它皆巋然不動。
不知是不是錯覺,司徒羽從S的反應里品出一絲絲酸溜溜的味道,頓覺這位小助手即便干啥啥不行,當個電子寵物養著也挺不錯。
奈何好景不長,第二天寵物主就想把這只寵物扼殺在手機里。
都中午十一點了,手機鬧鈴居然一聲也沒響。不止如此,司徒羽還發現手機的鬧鈴功能失蹤了,連個圖標也找不到。而罪魁禍首……正在裝死。
這膽大包天的小助手,竟敢造反!
司徒羽惡狠狠地沖手機麥克風吼:“我這就出門買手機!”
一聽這話,S立馬復活了,語氣沉著而冷靜:“根據校內監控顯示,校區各個路口擁堵情況嚴重,陸離已推遲返校時間。”
司徒羽長吁一口氣,找回平靜:“你怎么知道?”
S頗為得意:“我連上了校園網,就順便四處多看了幾眼,你系主任說……”
司徒羽打斷道:“平平無奇的小道具能入侵校高層內網?”
S從容地轉移話題:“喀喀,本道具查詢到了陸離后天的行程。”
3.密鑰解鎖
兩天后,司徒羽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被騙了。
陸離所謂的行程,不過是去校電臺接受采訪。奈何學校的安保工作過于出眾,導致包括司徒羽在內的所有迷妹被攔在一樓大廳,只能通過一塊液晶屏接收電臺同學慷慨奉上的實況直播。
說起擁堵,還有哪兒能比這里更堵?司徒羽被前后左右的人擠得面容扭曲,氣息懨懨。
“要是讓我知道前幾天校區路口沒問題,你就死定了!”司徒羽沖手機咬牙切齒道。
手機一顫,S的對話框跳出四個字:我聽不見!
司徒羽瞧著屏幕里的陸學長,深吸一口氣——為了走劇情,我忍!
幾年不見,陸離風采依舊,一副金絲眼鏡更是讓他流露出別樣風情。只見他扶了扶眼鏡,微微一笑,讓人如沐春風:“為什么回來上學?因為文憑還是很重要的。”
主持人妹子紅著臉問:“聽說你一回校就準備參加大學城校際籃球賽,這是真的嗎?”
陸離的眼眸望著鏡頭,真誠地點頭:“就在明天下午,希望大家來捧場。”
此言一出,全場沸騰,司徒羽的耳朵幾乎要落下終身殘疾。
采訪結束,陸離從后門遁走,一眾迷妹又沒堵到人,紛紛唉聲嘆氣。然司徒羽就不一樣了,她心里只有對智能小助手的怨憤。
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S很有眼色:“你看,你過來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你知道了他明天下午有籃球賽。”
“你覺得現在整個大學城有不知道的嗎?”司徒羽對著攝像頭發起死亡凝視。
“那、那我幫你搶……搶張入場券?”S弱弱地問。
司徒羽冷笑道:“如果搶不到呢?”
嶄新的手機屏幕上陡然跳出一張二維碼票據:“搶到了,前排。”
果真是對后續劇情有作用的小道具。不但通過卡頓無比的微信小程序撈到免費校友券,事后還自告奮勇將功補過,表示將充分利用服務器的大數據為她打造最引人注目的時尚裝扮,還再三保證陸離能在第一時間看到她。
對其業務能力感到滿意的司徒羽自然交付信任,而S也的的確確為她吸引到全場的目光。
那個下午,球場里的所有人應該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位身著紅色大波點連衣裙的女人。
司徒羽小聲問:“我怎么感覺不太對勁?”
S充滿自信道:“信我,今年流行復古風。”
司徒羽的直覺讓她產生深刻的懷疑,她開始慶幸陸離遲到了。可是,她沒來得及回宿舍換衣服,球場霎時沸騰起來。
隔壁理工大學的籃球隊入場,為首的那位男生,笑容如陽光般熾烈。球場大屏幕切出他躍起揮手的近景,纖長的睫毛勾勒出的天然眼線,描摹出一縷迷人的溫柔。
司徒羽的小心臟一陣雀躍,她直勾勾望著那個男孩,呼吸逐漸局促。
比賽開始,身為中鋒的他一路搶斷上籃,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他掌控的那顆籃球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擊打著地板,緩緩應和著她的心跳。
司徒羽喃喃地說:“好想跟他談戀愛。”
剎那間,球場的喧嘩如潮水般退去,彩帶、汗水、籃球,所有人的動作漸漸定格,空間停滯,萬籟俱寂。
她目睹熟悉的事物高速粒子化,由下至上,又恢復原狀,包括她的身體和她的雙手。
終于,這塞滿“人”又顯得如此空曠的籃球場響起“叮咚”一聲。
一個懸浮的激光投影界面在她眼前展開,毫無起伏的機械音回蕩在球場上空——
“密鑰解鎖。”
“開啟隱藏世界:舊時光。”
“封測玩家司徒羽,歡迎回歸!”
4.為所欲為
該來的,總算來了。
球場上響起尖銳的哨聲,比賽依然如火如荼進行著,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哦不,還是發生了一丟丟意外。比如,她看上的那位小哥哥被籃球砸中了腦袋。
等會兒!司徒羽環顧四周,發現所有出現在她的視野范圍內的“人”,他們頭頂上皆浮出各種稱謂,有路人甲乙丙,有球員一二三,唯獨那小哥哥頭上的ID與眾不同。
“驚鴻一瞥的小哥哥?”司徒羽默念著,又多看了他兩眼,那機械音就又來了:“是否激活專屬中心人物?”
司徒羽仔細觀察周圍環境,確認這聲音只有她能聽見,然后點擊眼前的投影選項“是”。
幾乎在同一時間,小哥哥頭頂上的長ID刷新成了兩個字:宋徹。
此時的宋徹全然沒有剛入場時的熱情張揚,被球砸過腦殼的他,半張著嘴卡在原地,宛如智障。
只見宋徹張開手掌,像哈士奇一樣瞪著眼珠子,口中念念有詞。
他的隊友關切地問他:“載什么東西?比賽呢。要啥?回頭兄弟發給你。”
宋徹無情地將隊友推開,四處張望,最終鎖定司徒羽。
兩人的目光陡然交匯,司徒羽的心臟猛地一跳。她不知所措地望著宋徹,發覺他的眼神有點兒奇怪,似乎過于驚愕,手指還不停地沖她頭上指。
她頭上有什么東西嗎?不會是什么奇奇怪怪的ID吧?
司徒羽仰頭一瞧,悚然一驚——她看見頭頂正上方的鋼軸支架正在反復粒子化!
“你愣著干什么?閃開呀!”宋徹拋下比賽,甩開大長腿瘋狂地奔上看臺。
“哐當——”一聲巨響,兩根手臂粗的鋼軸從天而降,其中一根直直地插入司徒羽的座位。
幸虧宋徹驅散及時,否則周邊座位的觀眾也勢必受到波及。一時間,場館內驚呼四起,所有觀眾倉惶離場。比賽中止。
“小羽,跟我來。”宋徹拉過司徒羽的手,徑直往外走。
在觸碰到宋徹肌膚的一瞬,冰冷的機械音將司徒羽的神志給拽了回來:“請玩家盡快完成‘為所欲為前置任務。”
司徒羽心有余悸地抬頭,問:“你……叫我什么?你認識我?”
宋徹款款一笑,道:“是,我們很熟。”他伸出手來,“來,先跟我走。”
也許是他的聲音似曾相識,也許是游戲里必須抱緊關鍵NPC的大腿,司徒羽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到宋徹的掌心,緊接著……那聲音又來了:“請玩家盡快完成‘為所欲為前置任務。”
司徒羽身體一抖,跟泥鰍似的把手縮回來:“去哪兒?這里我熟。”
一路上,司徒羽冷靜思考,眉頭越皺越緊。
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既然是游戲,那么必然不止她一個玩家,即便這是封閉測試。方才球場的鋼軸差點兒弄出人命,莫非是其他玩家已進入對戰模式?最重要的是,游戲劇情指向的關鍵NPC竟然不是陸離,而是這個宋徹?
想到這里,她發覺自從密鑰解鎖,S就跟死了沒兩樣。一時聽不到它的聲音,她還真有點兒不習慣。
司徒羽摸了摸兜里安靜的手機,不由自主地看向宋徹,暗暗地瞇了瞇眼。
宋徹停住腳步說:“接下來,你認真聽我說。”
司徒羽隔著衣料,握緊手機:“你說。”
宋徹嚴肅地說道:“第一,本來游戲里的確只有你一名玩家,可現在我不確定了。第二,我會幫你離開游戲,但主要還得靠你自己。第三,宿舍是安全區,你最好待在里面,務必小心。”
關鍵NPC果真名不虛傳!司徒羽有些興奮,她揪住宋徹的袖子問:“那我該做些什么?”
她的手一觸及宋徹的身體,哪怕只是衣袖,機械音便再一次發起催促:“請玩家盡快完成‘為所欲為前置任務。”
一連兩次欲擒故縱,宋徹的臉色頓時不太好:“我身上是有臟東西嗎?”
司徒羽連連擺手,用哄人的語氣將系統消息告訴關鍵NPC。為了討好他,司徒羽還著重地闡述:“系統還說,你是我的專屬中心人物,真的。”
宋徹的神色頓如冰雪消融,嘴角往上翹了翹:“原來是這樣啊。”
司徒羽趁機追問:“那‘為所欲為究竟是什么意思?前置任務……有提示嗎?”
宋徹笑道:“游戲里能夠為所欲為的只有一個人,你說是誰?”
“是GM!游戲管理員!”
“這就對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想一想,你的大學生涯還有什么遺憾、什么愿望,有沒有什么最想完成的事。”
雖然宋徹的語氣溫情脈脈,但司徒羽總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兒不吉利。
宋徹拍拍她的肩,笑容又有了張揚的味道:“放心,我是你的專屬NPC,我們能贏。”
說完,宋徹將司徒羽送入宿舍大門,說有要事要處理,便暫時離開了。
片刻后,司徒羽兜里的手機微微振動,一拿出來,S便驚恐地說:“剛才真是太可怕了!”
司徒羽冷不丁地來了句:“你的聲音好耳熟啊。”
5.最高權限啟動
司徒羽許久不曾享受如此清靜的夜晚。矜貴的S雖生猶死。
手機不斷彈出微信新消息提醒,司徒羽陷在被窩里,懶洋洋地瞧著在群組里刷屏的陸離的行程,心如止水。既不是關鍵NPC,她自然對這坨0和1的結合體失去了興趣。
嗅到熟悉的豆汁味兒,司徒羽本想去外頭避一避,可想起宋徹的話,又懶散地躺了回去。她無聊地清理未讀信息,意外地發現了導師的召喚:今天有空來一趟辦公室,聊聊你的開題報告。
同一時間,天花板傳來“叮咚”一聲,熟悉的機械音響起來:“前置任務開啟,請玩家前往任務點。”
司徒羽宛如詐尸般挺身而起,飛快詢問S:“喂,這游戲是什么鬼?為什么玩個游戲也得寫論文!”
遺憾的是,無論司徒羽如何召喚,如何敲打手機屏幕,S依然保持著挺尸狀態。
懷揣著盡早離開游戲的強烈愿望,司徒羽決定先去見見導師走任務,反正終歸得自己面對。至于夜不歸宿的S,她只能在對話框給他留了言。
結果,當司徒羽趕到導師辦公室,她見到的,只有一個陸離。
陸離坐在導師的座位上,翻閱著她的開題報告,抬眼一笑:“王老師有急事先走了,吩咐我同你講一講。”
司徒羽說不清是為何,當她真真正正同偶像面對面,心底浮出的不是緊張或欣喜,而是一種油然而生的厭惡。因此,她下意識與陸離保持距離。
陸離見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便主動站起來走近她:“聽說昨天的球賽你去了。沒出事吧?”
司徒羽后背一緊,搖搖頭:“沒有沒有,多謝學長關心。”
“聽說救了你的那個人叫宋徹?”陸離在距司徒羽三步外站定。
“宋徹?我只知道他是理工大學籃球隊的。”司徒羽憑直覺否認。
陸離點點頭,又上前一步:“你的開題報告不錯,只需要改動一些論述的次序。”說罷,他將有紅筆標注的報告遞給司徒羽,“你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司徒羽順勢接過,雙目圓睜。
《潛表意識數據分離的可行性》?雖然眼熟,但這不是她的論文標題。可除卻論題,其余部分又確實是她原論題的內容。
司徒羽神情自然地抬起頭:“學長,這好像不是我的報……”她看見陸離又近了一步。
陸離含笑道:“你再仔細看看。”
森冷的氣息迎面襲來,司徒羽急中生智,猛地抽出手機:“陸學長,我的確有很多疑問,但我今天沒吃早飯。請稍等一下,我讓舍友幫忙帶個飯。”
司徒羽一溜煙地跑向門邊,其間她通過手機锃亮的屏幕,看見陸離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根棒球棍。
不是吧?這游戲也太暴力了!怎么動不動就要人老命?
咦,她的技能呢?要求對戰卻沒給玩家技能,這游戲策劃的腦子有大病!
千鈞一發之際,樓下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司徒羽,你給我出來!”
司徒羽眼睛一亮,顧不上關心棒球棍,一下子撲到窗邊:“宋徹,我在這里!”
“司徒羽,我喜歡你!”宋徹扯著嗓子喊,方圓一里地都聽得見。
司徒羽的心跳漏了一拍,同時感覺身后的冷意消失了。
無數路人的目光聚集在十三層樓窗邊的女孩身上。畢竟,潮流告白地點一般位于宿舍樓下,像這兩位這樣在導師科教樓下邊搞事的,真是頭一回見。
“司徒羽,你別愣著!”宋徹吼得脖子通紅,眼里滿是驚慌。
司徒羽當然沒有愣著。她始終記得自己身處險境,也清醒地領會到宋徹的喊話是為了救人。她警惕地回頭去瞧,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陸離不見了。
司徒羽趕忙飛奔下樓,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宋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焦急地對她動手動腳:“快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事啊?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接連不斷的機械音撞擊著鼓膜,司徒羽強忍著笑,心頭的陰霾瞬間消散。恰好宋徹的目光掃過來,她不禁有些局促:“那……那個姓陸的,虧我那么崇拜他,真是太失望了。”
宋徹的動作頓住了:“崇拜?”
司徒羽點頭說:“不然呢?專業偶像而已。唉,果然就像追愛豆,真情實感要不得。”
宋徹隱約勾了一下嘴角,立馬回過神來,把司徒羽拉到沒人的地方:“等等,你的意思是,剛在樓上企圖對你不利的人是陸離?”
“你怎么知道他要對我不利?”關鍵NPC也太神通廣大了。
“果然是他。”宋徹握緊拳頭,眉心緊蹙,“具體原因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等你完成前置任務,應該就能明白。先告訴我,現在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司徒羽認真想了一宿,只得出一個結論:“趕緊交論文,畢業開公司。”
宋徹一言難盡地問:“你真覺得有人會在游戲里逼玩家寫論文?逼人寫論文的游戲有市場?而且是寫不完就無法通關、出不去的那種?”
司徒羽深思一番,鄭重地點頭:“有。”
宋徹沉默良久,這才看見司徒羽手里的幾張紙:“這是什么?”他接過去一看,震驚道,“時間不多了!他開始嘗試篡改源數據了。他在確認你還記不記得一切。”
“啊?”司徒羽聽得云里霧里。
“雖然不曉得為什么,或許交論文真的可行。”宋徹篤定地望著司徒羽。
司徒羽結巴道:“你冷靜一下,你覺得我像是一夜之間就能寫出論文的人?”
宋徹說:“你等等。”
話音未落,宋徹忽然像失去發條的木偶,靜止在司徒羽面前,無論她怎么戳都沒反應。
過了五分鐘,司徒羽的手機跳出郵件提示。
宋徹恢復活力,快速道:“馬上轉發給你的導師。”
司徒羽的腦子一片混亂:“你哪兒偷來的論文?這樣不好吧?”
宋徹催道:“偷什么偷!原本就是你的論文。趕緊發!”
指尖輕觸發送鍵,司徒羽果然聽見前置任務的完成提示音。除此之外,還有……
“成就達成:焦慮轉移。”
“GM最高權限啟動。”
“正在連接備用端口,數據載入中……”
6.警戒指令送達
司徒羽,二十七歲,無界網絡科技公司總裁、游戲主策劃。
一年前,無界團隊研發的全息游戲《臨界點》開啟二次封閉測試,她親自進入游戲對成果進行檢測。豈料在測試過程中,核心程序員出賣機密代碼,致使競爭對手公司入侵游戲,短暫地獲取控制權,設計讓她的角色在游戲中“身亡”。
因游戲體驗過于逼真,她的表意識也認定自身死亡。幸虧防護程序及時將她的潛意識封存入游戲隱藏區域,只要解鎖密鑰,她便可用潛意識喚醒表意識,從游戲世界脫身。誰知那個對手再度入侵,企圖在隱藏區域抹殺她的全部意識。
這個所謂的對手,正是陸離。
恢復記憶的司徒羽重獲新生,她冷笑道:“呵,真不要臉。”
當年,陸離因思維跟不上市場潮流,不到兩年就被大公司退貨,不得不返校復學。從那時起,這位學長便對初露鋒芒的她起了嫉妒心,后來兩人各自創業,爭鋒相對。不想她日防夜防,還是被這個姓陸的鉆了空子。
司徒羽的臉色愈發陰沉,宋徹愈發焦慮:“怎么樣?可以嗎?”
司徒羽細細打量這位十九歲的宋徹,唇畔剛露出一絲微笑,又陡然斂了回去:“你進來做什么?就憑你這計算機二級都沒過的家伙,陸離他稍微做點兒手腳,你就出不去了!”
宋徹的眼睛亮了起來:“果然可以!你想起來了!”
司徒羽氣得將手機扔進了垃圾桶:“笑?你還笑!”
她很害怕,哪怕陸離抹殺她意識的那一刻,她也不曾這么怕過。她不敢細想宋徹是通過什么方式進入游戲的,光是把自己的意識強行加載在游戲道具上,就足夠令人后怕了。
她當年怎么就喜歡上這么個缺心眼的家伙呢?
司徒羽氣呼呼地設置信息共享,宋徹笑得更憨了:“原來如此,轉移焦慮的最好方式,果然是把本人產出的學術垃圾發給導師。”
揍又不能揍。司徒羽忍無可忍:“那是一個半報廢的手機,你沒想過一旦手機系統崩潰,你的意識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嗎!”
宋徹充分發揮人類求生的本能,爭分奪秒地解釋:“因為我們是大學畢業后才認識的,所以我以為你的‘舊時光里沒有與我匹配的意識載體,根本無法進行數據置換,而你身邊唯一能加載意識數據的,只有那部破手機。”
“不過……好像你早就認識我了。”宋徹迅速鎮定下來,指著自己說,“哦,原來是那次的籃球賽啊。”
一聽這話,司徒羽的怒氣頓時啞火,耳根卻紅了。
宋徹見狀,立即乘勝追擊:“我得到載體之后,立馬察覺到你的情況與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來,老實交代,你究竟想對誰為所欲為?”
司徒羽抓住重點,反擊道:“說說,你想象了什么?”
關于想象……宋徹不自覺地舔舔嘴唇,撇開話題:“現在這事重要嗎?陸離怎么辦?”
對,辦正事要緊。司徒羽扯回跑偏的關注點,靜心思考。
宋徹問:“你說他這次失手,會不會馬上離開游戲?”
“不會。”司徒羽肯定地說,“他就怕我合并意識,找他算賬,恨不得盡快把我處理掉。”
“那我們就這么等他來?”
“不用。你忘了我現在是誰了?”司徒羽打了個響指,半空浮出一個復雜的投影控制盤,她手指如飛地按鍵,“他在上個世界抹殺我的意識時,其實已經觸發了警戒系統,若不是他靠叛徒提供的bug及時脫身,他早就被在場的所有NPC給群毆了。”
宋徹吞了吞口水:“你不會是想要……”
司徒羽的微笑十足危險:“為什么不要?上回的警戒指令還卡在那里,現在直接復制過來的話……嗯,讓我看看,不愧是大學城啊,NPC還挺多。”
宋徹一邊汗毛倒豎,一邊默默為自家女朋友點贊。
五分鐘后,司徒羽領著宋徹上了科教樓的天臺,欣賞著整個大學城的老師、同學、保安、廚房大媽們像喪尸一樣追趕著陸離。而處于戰斗狀態的陸離,既無法安全退出,也無法憑游戲里的自己切斷現實世界的電源。
一場大戲漸漸落下帷幕,司徒羽靜靜地望著宋徹,仿佛穿越了無數時光:“宋徹,我想你了。”
7.致你的舊時光
空氣中彌漫著她最喜歡的風信子的花香,司徒羽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夕陽的暖色淌進屋子。
這是她離開游戲的第十天,是她成為植物人的第四百三十五天。
司徒羽嘗試著坐起身來,不承想她的手臂、腿腳、腰肢,竟比預想中的要靈活。不用說,宋徹把她照顧得很好,肌肉與關節都沒有退化。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不禁想到當初設立隱藏世界的初衷,唇邊泛起點點笑意。
五年前,她在一場校際籃球賽上對隔壁高校大二的宋徹一見鐘情。可惜,那年的她一心搞事業,為畢業論文與創辦公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暫時放棄了愛情。沒想到兩人緣分不淺,竟然在兩年后重逢。
與宋徹相愛之后,她愈發后悔沒在兩年前就把這個青澀迷人的家伙攥在手里。于是,她在設計游戲時動了私心,設置了名為“舊時光”的隱藏世界,希望能在游戲里與當年的宋徹談一場隨心所欲的校園戀愛,圓她未了的夢。
當然,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姓宋的嘚瑟鬼知道。
可是,司徒羽一想到密鑰內容就臉紅;又想起宋徹在游戲里吼出的告白,臉更紅;再想到前置任務完成后,一溜煙噴涌而出的情侶任務列表……她再也憋不住,羞赧地捂住臉。
原來,就算命運重置,忘卻一切,她還是對他一見鐘情。
外頭傳來再熟悉不過的笑聲,司徒羽輕手輕腳地下床,帶著羞澀與希冀,推著小型助行架走出病房。
“宋哥,陸離那家伙已經被警察帶走了,你不會準備離開我們吧?”
“對呀,宋哥,雖然我們在救老大的事上走了一點兒彎路,誤以為‘舊時光的存在是為了陸離,差點兒按計劃走劇情,好在宋哥在游戲里一直心不甘情不愿地反悔搗亂,這才歪打正著。”
“還說呢,幸好老大觸發密鑰,否則宋哥就是忍辱負重把老大往別人懷里送啊。究竟是誰打聽到的老大大學那會兒追著陸離團團轉?敢不敢站出來!”
好啊,宋徹,原來他想象的是……她喜歡陸離?
司徒羽站在門后,拳頭漸漸地硬了。
這時,有個小弟拉住宋徹:“宋哥,你要相信老大。當初你放下手頭的重要項目,過來幫老大,幫我們撐住公司,老大一定會收留你的。”
聽到宋徹為她放棄籌備多年的項目,司徒羽心底有暖流流過。然而,才稍稍暖了那么一會兒,她又聽見另一個小弟拍著大腿說:“你能不能有點兒眼力見!沒見那天宋哥得到意識載體后,他激動得凌晨五點才睡著嗎?老大暗戀宋哥這么多年,宋哥怎么可能走?”
穿著同款不同色格子衫的情商感人的小程序員們,此刻齊齊仰望著宋徹。
宋徹手作噓聲狀,神秘兮兮地說:“這些話,說過就算了。尤其是她暗戀我多年的事,千萬別在她面前提哈哈哈哈哈……”
宋徹笑得得意忘形,等他笑夠了,察覺現場氣氛如墜冰窟時,為時已晚。
司徒羽滿面通紅,不知是羞的,還是被氣的。只見她推開助行架,撲上來就要揍人,奈何腿腳不穩,沒走兩步就要摔。
小程序員們全體大驚失色:“老大,小心!”
宋徹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自家司徒大人接在懷里:“怎么樣?腳有沒有扭到?”
瞧他一臉慌張,司徒羽不為所動,狠狠在他胸口掐了一下:“你在游戲里變成手機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我還沒跟你算總賬,現在又想找死!”
宋徹面容扭曲地喊疼,還不忘求饒:“我錯了!我錯了!都怪我那時眼瞎,你那么單純可愛,我打了一整場球賽卻沒看見你。”
司徒羽忍著笑,出了個送命題:“那時?現在呢?”
宋徹全身心地示范何為沉著冷靜:“聰明又可愛,加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