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魯迅一起晚餐

菜饃雙全

隨便翻翻魯迅日記就知道，會友是魯迅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內容之一。益友如良茶，絕不可缺，與君一席談，勝讀幾本書。

既是會友，聊到高興時，又哪能不吃飯呢？吃飯的中間喝點小酒，酒上了頭，話也稠密，大家都格外放松，閑聊或者深談，才格外生動有趣，常常妙語連珠。

與魯迅一起吃晚餐，聽他暢談古今中外，點評時局或者人物，講個笑話或者故事，聞者皆以為大有收獲。與魯迅一起吃晚飯，吃的根本不是飯——那是心靈的桑拿浴、思想的按摩器。

想和魯迅一起吃晚餐的人，真的不少。但魯迅想要與之吃晚餐的人，怕是不很多，一則他對吃，向來隨意，少搞正式的飯局；二則他向來珍惜時間，不大肯浪費時間去吃很久的飯。

因此，細看看，去上海之前，吃吃喝喝的事雖也常有，但大都是一幫光棍或者準光棍的閑聊聚會而已，魯迅在北京組的最為正式的一個飯局，大約是全家搬進八道灣的第二年春天，特設家宴兩桌，邀請一幫朋友來家里吃飯，參加者有十五人之多。

去了上海之后，經濟上稍微寬裕，有愛人和兒子陪伴在旁，有三五好友唱和往來，正式的飯局也多起來。身處上海的險境之中，不但要躲避敵人的追蹤，還不能公開自己的住址。基本上，魯迅在上海的生活，除了經常出入內山書店之外，大都深居簡出。而飯局，差不多是他最常采用的社交活動方式。

魯迅和許廣平剛到上海，他的飯局便正式開始了。

剛剛放下行李，便由他過去的學生、彼時的北新書局老板李小峰做東，設了一局，邀請眾多朋友來歡迎這位大文豪。

在這次飯局上，年輕貌美的王映霞因為是首次與這位文化界的偶像級人物吃飯，興奮不已。飯桌上的魯迅，表現得十分紳士。如遇陌生人一起吃飯，總先為對方介紹身邊的愛人，“這是密絲許”。這一舉動令王映霞記憶深刻。魯迅面對王映霞這位大美人，稱之為“密絲王”。

經常和魯迅吃飯的人，或者是老友，或者是故交，像郁達夫、林語堂；或者是他的學生及青年朋友，像李小峰、孫伏園、許欽文、葉紫等。大家彼此熟悉，所以氣氛總是很融洽，卻在一次飯局上與一位友人形成不歡而散的局面——便是和林語堂的決裂。

因為版稅的糾葛，魯迅和北新書局差點打上官司，由于郁達夫從中積極斡旋，才將此事化于無形，北新書局就此請客吃飯，亦有希望今后合作愉快的意思。席間，林語堂無意間提起張友松——正是此君的鼓勵，使魯迅決定和北新訴諸公堂。魯迅聽到張友松的名字，以為林語堂是在責備自己，便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說：“我要聲明，我要聲明！”兩人因此而爭辯，聲調也升高不少，弄得面紅耳赤，從此交惡。

一次小小的誤解，斷送了兩人的友誼，實在令人懊惱。但，這不是唯一令魯迅鬧心的飯局。

另有一次不愉快的飯局，因《譯文》雜志引起。

生活書店請魯迅、茅盾、鄭振鐸三人吃飯，談《譯文》雜志的合作事宜，書店方面出席飯局的是鄒韜奮、畢云程、胡愈之、傅東華四人。這頓飯算是工作餐，純粹為談《譯文》雜志的事，生活書店是該雜志的出版方，魯迅、茅盾、鄭振鐸三人為合作方。

生活書店單方面提出，要撤換黃源的《譯文》編輯職務。魯迅仗義，決定為這個小青年打抱不平，飯也不吃，直接閃人，讓書店方十分尷尬，因此結下梁子。

魯迅后來的飯局上，多了兩個東北來的年輕人。1934年12月17日，魯迅特別寫信給蕭紅、蕭軍，邀請他們到梁園豫菜館吃飯，時間是兩天后的下午六時，怕他們記不住日子，又特意注明是星期三，并詳細交代了菜館的地址，廣西路332號。

二蕭接到邀約，心情自是激動，困頓于人生地疏的上海灘，無親無友，大文豪這般客氣邀請他們赴宴，當然有值得激動的理由。兩人接到邀請信后，急忙找出一份上海地圖，查找餐廳的位置；為顯得正式，蕭紅特意為蕭軍置辦了一件像樣的衣服。

此次晚餐，一共有九人在座，除魯迅一家三口外，分別是茅盾、葉紫、聶紺弩和夫人周穎以及二蕭，而受邀的胡風和梅志夫妻缺席。缺席的原因，可能是沒有接到魯迅發出的邀請信。

酒菜上來之后，許廣平到門外轉了一圈，看沒有什么可疑的人，便回來向魯迅耳語幾句，然后魯迅便以主人的身份介紹各位客人。講到二蕭時，魯迅特地加上一句：“他們是新從東北來的。”

這次飯局上，魯迅特別把葉紫介紹給二蕭，蕭軍的個性易強橫蠻干，只憑一股熱情做事，這是魯迅所擔心的，因此他找葉紫來關照二蕭，就是想尋個對蕭軍誘導和制約的人，后來，葉紫和蕭軍果然成為很好的朋友。

倘若說和魯迅吃頓飯尚不算太難，要把魯迅請到家里來吃飯，便是真正有難度的事了。

不過，魯迅還是會去相熟的朋友家里走動，吃飯亦不過是一個幌子，聊天敘舊談事情才是主旨，曹聚仁的夫人王春翠和胡風的夫人梅志都有關于請魯迅吃飯的記憶。她們眼里的魯迅，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和藹可親，對菜品和酒水并不在意，享受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光。

魯迅對于主人家里的女性，總體現出特別的尊重，或者夸她們的手藝，或者夸她們的個性。

魯迅去胡風家做客的那次，是全家人一起去的，細心打扮過，魯迅穿了深灰色的長衫，還戴了頂禮帽，許廣平著了旗袍，海嬰則穿了定做的童裝。魯迅還給主人家的孩子帶了三件禮物，想得可謂周到。

魯迅的個性，一般而言是內斂的，在飯桌上，卻偶有例外。

有那么一次，魯迅和一群朋友吃晚飯，有幾個人喝多了，魯迅也不例外，他眼睛睜得很大，舉著拳頭喊：“還有誰要決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