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
1968年底,上山下鄉的高潮興起。在去山西插隊的火車上(火車四點零八分開),我開始寫這首詩。當時去山西的人和送行的人都很多。隨著火車開動前的那“咣當”一下,我的心也跟著一顫,然后就看到車窗外的手臂一片。一切都明白了,“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因為戶口也跟著落在山西)。
還有一點,小時候我有一個極深刻的印象,媽媽給我綴扣子時,我們總是穿著衣服。一針一線地縫好了扣子,媽媽就把頭俯在我的胸前,把線咬斷。
我就是抓住了這幾個細節,在到山西不幾天之后,寫成了《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原來還長一些,幾番刪改之后,就成了現在這樣。
『附?詩』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浪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尖厲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陣劇烈地抖動
我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只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的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欞
直到這時,直到這個時候
我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卷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領
然后對她親熱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于抓住了什么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松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