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以格雷馬斯符號矩陣解析《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的人物關系

摘 要：尤金·奧尼爾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戲劇家，是現代美國戲劇的奠基人。在美國劇壇留下了大量的天才劇作，而奧尼爾的人生卻貫穿著濃烈的悲劇成分。在其創作晚期，以一部自傳體作品《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第四次榮獲普利策獎，使得美國戲劇在世界劇壇更加熠熠生輝。本文主要以《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這部戲劇作品內容為研究基點，以格雷馬斯符號矩陣為理論依托，探討其中的人物關系和主題思想，揭示作品中隱含的寓意，從而深切體會尤金·奧尼爾的悲劇人生。

關鍵詞：符號矩陣 尤金·奧尼爾 人物關系

一、《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簡要背景分析

生活艱難生活本艱難，道路坎坷道路自坎坷。走進尤金·奧尼爾的生命旅程我們可以發現其充滿了悲劇色彩。尤金·奧尼爾作為對美國戲劇界具有杰出貢獻的劇作家，他的一生遭際坎坷，生于旅館且死于旅館，而家庭成了他一生的缺憾。尤金·奧尼爾出身于一個演員家庭，父親是愛爾蘭人，一生專演《基督山伯爵》，尤金·奧尼爾從小跟隨父親走遍了很多大城市。之后因觸犯校規被學校開除，幾經流浪，終于進入哈佛大學開始他的戲劇學習和創作生涯。身為戲劇家的他，曾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為美國戲劇在世界劇壇上贏得了一席之地，自此美國戲劇進入了黃金時代，他曾先后獲得四次普利策獎，對他的人生和創作產生了巨大且積極的影響。他的戲劇創作題材廣泛，手法多樣，先后貢獻了多部優秀劇作。《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是尤金·奧尼爾的自傳體戲劇作品，這個匱乏故事情節且沒有戲劇沖突的劇本在上演時就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同時在尤金·奧尼爾去世之后這部作品也獲得了普利策獎，這次獲獎不僅使得尤金·奧尼爾成為普利策戲劇獎歷史上獲獎次數最多的劇作家，而且也使得這部凝聚著尤金·奧尼爾家庭隱秘的作品再次受到學界的關注。

《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的劇情發生在1912年8月的一天，背景是位于蒂龍家避暑別墅的起居室。劇中的蒂龍一家正是以奧尼爾真實的家庭成員為原型，包括詹姆斯、瑪麗、杰米和埃德蒙，一家人惡語相向，互相指責。主要圍繞兩件事情：一是瑪麗又一次治愈了毒癮，卻故態復萌；二是埃德蒙聽說自己得了肺病，要住院療養。對整個劇本進行研究，我們可以從他們的對白中發現人物關系的變化，甚至可以說不同陣營的聯盟。本文旨在通過對《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進行文本細讀，梳理其中不斷變化的人物關系，感受奧尼爾筆下那個復雜且深刻的家庭關系。

二、格雷馬斯及其符號矩陣理論

格雷馬斯（1917— 1993）是法國著名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家、立陶宛裔語言學家。“符號矩陣”理論是他在古典亞里士多德邏輯學的“命題與反命題”理論和法國結構主義創始人列維·斯特勞斯的“二元對立”理論的基礎上擴充而來的，是一種符號學分析模式。他將斯特勞斯的簡單的“二元對立”擴充為四元，使得作品中的敘事分析更加完善，更能揭示事物之間的復雜關系。

“符號矩陣”理論認為，將故事中的一個主要角色設為 X，他的對立項即為反 X，與 X矛盾但不對立的項為非 X，與反 X矛盾但不對立的項為非反 X。其中，X與反X，非反X與非 X是相互對立的兩項；X與非X，反X與非反X是矛盾但不對立的兩項；而X與非反X，反X與非X是互補的兩項（見圖1）。如此便有了將藝術作品中人物之間的關系用圖像的范式清晰地加以呈現，同時將四項目對立且矛盾的內容放置到相應的位置上，通過交叉對比的方式，對人物進行全方位、多角度地深層挖掘，完成對人物背后深層意蘊的探究。

三、符號矩陣與《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人物關系

在《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人物的設置并不復雜，蒂龍是個愛爾蘭籍的戲劇演員，因生活所迫常年在外奔波，并且買下了度假別墅兼作房產生意，而瑪麗是蒂龍的妻子，年輕時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蒂龍，常年陪伴他在外演出，之后因難以忍受生產的疼痛吸食了嗎啡，對其產生了長久的依賴。大兒子杰米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成天酗酒度日。埃德蒙是家中的幼子，崇拜尼采的哲學和波德萊爾的詩，意志消沉的他不幸身染肺病——在當時是一種不治之癥。按照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理論來分析這部戲劇作品的人物關系，首先應該找出故事中的主要角色，也就是最為關鍵的語義素 X。然而筆者認為由于人物不同的性格和遭際，在劇本中呈現出了不斷變化的陣營，構成了多組人物關系。在這四位家庭成員中，每個人的立場都在不斷地變化著，語義素 X也變化不定。因此筆者試著以不同性格特點和所處狀態中的每位人物作為關鍵語義素 X，在此基礎上運用符號矩陣對人物之間的四元對立和矛盾進行剖析。繼而出現了以下四組不同的符號矩陣圖式。

（一）蒂龍生性吝嗇

首先，若以蒂龍為關鍵性語義素 X，蒂龍的吝嗇則是全家悲劇的罪魁禍首，瑪麗、杰米和埃德蒙針對蒂龍的吝嗇幾乎是同一個陣營的。在這組關系中，杰米作為反 X，和蒂龍是敵對的雙方。杰米痛恨父親的吝嗇，杰米生病時父親因吝嗇以酒當藥，使他整天沉迷酒色，以至于在第四幕喝醉后與埃德蒙的對話：“哼，他要是演起《鐘聲》里的老吝嗇鬼加斯帕德，準用不著化妝。”而妻子瑪麗雖然因為蒂龍的吝嗇在生產期間染上毒癮，并且對蒂龍進行挖苦：“從來沒住過最好的旅館，都是些二等旅館。”但是在第三幕埃德蒙與蒂龍爭吵時，瑪麗又替蒂龍澄清：“請你別以為我是在怪你父親，埃德蒙。他根本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用酒來治病。他自己十歲以后就再也沒上過學。他的父母是最窮、最無知無識的愛爾蘭鄉下人。我相信他們真的以為威士忌是治小兒病痛、驚厥的良方。”瑪麗作為這組關系中的非 X與蒂龍雖然有矛盾但并不對立，屬于一組互補關系。埃德蒙作為非反 X與杰米是親兄弟，當面對蒂龍的吝嗇時，杰米同情弟弟的病情，并且帶著埃德蒙玩耍，埃德蒙也把自己的零花錢偷偷給杰米，兄弟兩個人相互依偎，組成另一組互補關系。而非 X瑪麗和非反 X埃德蒙則是一組對立關系，瑪麗正是在生產埃德蒙的過程中，不堪忍受痛苦加上蒂龍的吝嗇吸食了嗎啡，從此沾染上了毒品，成為一家人不可觸碰的傷疤，因此埃德蒙和瑪麗的人物關系是也存在矛盾的。

（二）瑪麗毒癮復萌

其次，如果我們將瑪麗毒癮的故態復萌作為關鍵性語義素 X，那么又會出現一組新的語義矩陣排列。瑪麗是這個家庭中唯一的女主人，蒂龍、杰米和埃德蒙都十分愛她，雖然瑪麗染上了毒癮，但他們三個人都竭力保護不想讓瑪麗承受過多的痛苦，若將瑪麗吸毒設為符號矩陣中的 X，那么造成這個悲慘局面的則是反 X蒂龍，蒂龍常年在外演出，陪伴丈夫的瑪麗沒有所謂的歸屬感，在瑪麗生產時蒂龍因吝嗇不肯請醫生為她治病，因此依賴上了嗎啡來減緩疼痛。瑪麗甚至把與蒂龍的相識到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他這個事情做為她不幸生活的開始。而在這組關系中的埃德蒙作為非 X，他的出生似乎就是一個錯誤，因為他的出現讓母親變得不再正常，但是相對于杰米而言，母親給了這個小兒子更多的寵愛，埃德蒙也和父親一起試圖說服杰米母親在這個夏天是健康和正常的。瑪麗和埃德蒙是一組互補關系，瑪麗深愛著埃德蒙，埃德蒙也在期待著母親會逐漸好轉。杰米作為非反 X和蒂龍是一組互補關系，雖然杰米痛恨父親的吝嗇，但是面對瑪麗的毒癮，杰米卻選擇和蒂龍一起向瑪麗隱瞞埃德蒙身患肺病的實情，以免她在精神上受到更大的打擊。而非反 X杰米和非 X埃德蒙在面對母親吸毒時，一向關系親密的兄弟關系卻在此時發生了變化，變成對立的兩方，杰米甚至借著酒意向埃德蒙道出了隱秘在心底的苦情：“就是因為生下你，媽媽才吸上毒的。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但反正是一回事，他媽的，我禁不住就要恨死你。”

（三）杰米玩世不恭

在這部作品中，杰米這個人物有著玩世不恭的形象，筆者以杰米的這一性格特征為 X，蒂龍、瑪麗和埃德蒙他們三個又出現了對立且統一的立場，呈現出另外一組關系范式。自從瑪麗的小兒子被杰米的蕁麻疹害死之后，瑪麗作為反 X對待杰米就有了成見，甚至在與蒂龍的談話中說道：“大人告訴過他蕁麻疹有傳染性，會送掉弟弟命的。他明明知道這點。我永遠不會原諒他那件事的。”失去母愛的杰米便只能去尋求酒色作為精神慰藉，包括去和一些肥胖女人來往。埃德蒙和杰米兄弟感情深厚，雖然杰米嫉妒弟弟的出現奪去了母親本應給予他的關懷，但是在母親不給杰米零花錢去花天酒地時，是埃德蒙把自己所得零花錢的一半分給了杰米，埃德蒙作為這組關系中的非X，與杰米是互補關系。而蒂龍作為父親，面對這個三十幾歲卻一事無成、整天游手好閑的兒子是痛心又無奈的。瑪麗作為反 X與蒂龍這個非反X之間也是對立且統一的，他們既互相抱怨，瑪麗認為是蒂龍在杰米兒時生病的時候以酒當藥，逃避責任。而蒂龍反過來則埋怨瑪麗精神恍惚，怪三怪四。但是兩個人又都在想方設法不讓杰米繼續沉落，比如克制他的零花錢和進入蒂龍的劇團工作。而非 X埃德蒙和非反 X蒂龍也存在對立的關系。蒂龍看不起杰米的玩世不恭，埃德蒙和杰米感情甚佳，不愿意聽到父親責備杰米的話語，正如第四幕中埃德蒙和蒂龍的對話。蒂龍：“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問人，他準是逛窯子去了。埃德蒙：“就是去了又怎么樣？為什么不可以去？”蒂龍：“（輕蔑地）是呀，為什么不可以去。那種地方對他最合適。除了妓女和威士忌以外，他從來沒有表現出還有什么更高尚的志趣。”埃德蒙：“嗨，別說了，爸！你要是再提起這一套，我可要走了。”（他準備站起來）

（四）埃德蒙身患肺病

埃德蒙似乎是這個家庭之中最無辜的一個人物。作為家中年紀最小的孩子，身患肺病是讓一家人聚攏在一起又造成分裂的一個事件。埃德蒙如果作為 X，那么瑪麗則是與他形成對立關系的反X，且不說瑪麗是在生埃德蒙的過程中染上毒癮的，也正是因為埃德蒙的出生瑪麗才更加的后悔，瑪麗甚至說：“咳，我真不該生下埃德蒙。”埃德蒙深知自己的出現是作為死去哥哥的替補，生性憂郁且神經敏感。而對于家庭中的種種變故，埃德蒙將很大一部分原因歸咎于母親的吸毒。杰米作為非X雖然嫉妒弟弟是“媽媽的寶貝，爸爸的寵兒，全家的希望”。但同時杰米也在酒醉之后訴說：“我們倆不光是兄弟，你還是我唯一的知己。我對你的愛比什么都深，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杰米也擔心埃德蒙的病情，讓他去好好養病。而反 X瑪麗和非反 X蒂龍是一對互補關系。瑪麗責怪蒂龍沒有及時重視埃德蒙的病情，卻在杰米誤解父親時幫蒂龍澄清，讓生活來為這些后果承擔責任。非 X杰米和非反x蒂龍在埃德蒙生病這件事上是對立的雙方。杰米認為蒂龍不想花錢給埃德蒙治病，甚至對埃德蒙說：“你早一天死，他可以少花一天的錢。（懷著藐視和怨恨）什么狗養的父親！天哪，要是你把他寫進書里都沒有人會相信！”面對杰米的指責，蒂龍則認為杰米不僅自己好吃懶做，還帶壞了弟弟。而埃德蒙的病情在蒂龍看來卻是難以置信，他認為生命可以戰勝任何東西，而且他們家沒有一個人的肺不是像牛肺那樣健壯。

筆者嘗試運用格雷馬斯矩陣來分析《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這部戲劇作品中的人物，從多元存在、多元對立的人物關系中感受劇作家在作品中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通過人物關系的梳理還可以更好地走進尤金·奧尼爾的生活。在他的這部自傳體作品中，我們看到了人物的多樣性，也一同感受了各位家庭成員在他的生命中所占據的地位和真實狀態，從中可以看到家庭的悲慘經歷對于劇作家的影響。

四、結語

尤金·奧尼爾一生反對商業戲劇，致力于對戲劇的探索和創造，一生創作了多種風格的戲劇作品，很多都是戲劇界中的優秀劇目。創作晚期誕生的這部完結之作，是他為自己的藝術生涯和人生歷程的一種回歸。正如尤金·奧尼爾指出，他是懷著深切的憐憫、諒解和寬恕的心情，用血摻和著淚寫成了《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這個劇本。劇中的四位角色映照了真實世界中尤金·奧尼爾的家庭成員。劇中的埃德蒙就是尤金·奧尼爾本人，都說苦難使人成長，尤金·奧尼爾的悲慘經歷也造就了他偉大的戲劇作品和杰出的藝術成就。而他也在《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這部戲劇作品中傾注了對家庭和親人的所有情感。通過對其真實的表達和抒發，以一種達觀心態與以往和解。正如我國戲劇大師曹禺先生的評價：“我認為尤金·奧尼爾確實是一個敢于正視人生和苦難的勇士，一個正直、有理想的大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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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艷芝，山西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電影劇作。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