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雞蛋
兩只雞蛋相碰,你猜不到哪只雞蛋會破。
正如我們也猜不到,兩個人相遇,哪一個
會軟下來。
以此類推,兩只老虎,兩條魚,兩輛汽車,
它們在相遇、相撞的那一刻,
誰會是最先叫出聲的那個倒霉蛋?
世事如此難料。我們因此而將預言送還給
上帝。在做早餐的時候,只管穩住自己
的雙手,不再為雞蛋而權衡。
觀眾們,這是一部喜劇的開場白。
但也可能是一部悲劇的謝幕詞。誰知道呢?
故人入我夢
獨白。最近頻繁夢見過去的朋友
男女都有。應了杜甫的一句詩——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p>
夢是寫實的,沒有奇幻和飛翔。寫實,逼真
如李安一百二十幀的電影
你牽著一條狗。老街,街名醒目,沙子堰
走進臨河的茶樓,樓下滿座,我們上樓
樓梯還是那架樓梯,陡斜,搖晃
座中多了一個人,你說是你女兒,跟你很像
但醒來才想起,你其實沒有女兒
從沙子堰出來,是小酒館,再然后是白夜
我喝醉了,又開始唱歌,跳舞
翟姐說,像一臺永動機
這情景可能是我睡前看過一張老照片
也可能是我剛好讀了某人的一段回憶錄
都說夢是人的無意識的流露,這也許是對的
但我更相信,夢是情感的延續
曾經對睡眠有恐懼,也就是對夢有恐懼
恐懼夢中重復的奔逃和墜落,以及憂慮
現在沒有了。這些都消失了
現在覺得做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以至于每一次,包括今天
我都故意拖延著,不愿從夢中醒來
杜甫也說:“桃花氣暖眼自醉,春渚日落
夢相牽 ?!?/p>
幸好還有一盒火柴
講故事。兩個人坐在那里
一個說,昨晚回到酒店,很想抽煙
卻發現打火機落在吃飯的地方了
幸好房間里還有一盒火柴
另一個說,去年我坐飛機,很想抽煙
卻忘了帶打火機,十分沮喪的時候
幸好空姐身上揣了一盒火柴
一個說,不可能,坐飛機不可能的
另一個說,講故事嘛,你也是可以的
一個便說,那好吧,上個月我去看電影
看著看著很想抽煙,卻發現自己的打火機
壞了
幸好電影里的那個小女孩賣給我一盒火柴
另一個說,昨晚我做夢的時候很想抽煙
但到處找都找不到打火機
幸好老婆回來了,拿給了我一盒火柴
你老婆也是在夢里的嗎
不是,她在夢外
魔術表演
他用扇子變出一只蝙蝠
但卻不能將蝙蝠變回一把扇子
蝙蝠被助手送回幕后
他又將另一個助手,一個身材豐滿
近乎全裸的女人,放進一口箱子
女人在箱子里消失了
但這次,在觀眾的呼聲中
他又把女人從箱子里變了回來
觀眾沸騰,一個矮個子男人跑上去
要求把自己變成一個高個子
他滿足了他的要求,一米五變成一米八
一個胖女孩又跑上去,結結巴巴地
要求把自己變成李冰冰
他也滿足了她的要求
雖然變出來的是一個有點胖的李冰冰
更有大膽的觀眾拿出一張紙故意刁難他
你敢不敢把這張紙變成一張錢
他愣了一下,這可是犯法的啊先生
但我可以將你的錢變成紙
于是,很多錢瞬間變成了一堆廢紙
又有觀眾問他,你能不能把我變笑
他看了看那個愁眉苦臉的人
攤了攤手,對不起,我是魔術師
不是趙本山
觀眾哄堂大笑,變他,變他,變他
他無奈地搖搖頭,走到那人面前
在他的腋窩下面胳肢了一下
那人先是躲閃,緊接著就狂笑不止
全場掌聲雷動,牛逼!
音樂會
我們去聽大海呢喃。紅色布面的座椅
貼近皮膚,柔軟,有顆粒,如同坐在沙灘上
燈光暗下來,大海近在咫尺
有風吹來,帶著波紋,風的背后
就是大海的呢喃。我拉住你的手,握在手腕
如同握住一把小提琴
你說這感覺,就像柔聲輕訴
我也感覺到了,沙灘上有幼小的海蟹在爬行
它們不是呢喃,而是被呢喃所誘導
今晚的節目單就只有這一首樂曲
大海呢喃,小提琴與鋼琴,海菲茲
這就意味著我們,今晚(長達九十分鐘)
要在大海的呢喃中,紅色沙灘上
柔軟,有顆粒地,單曲循環
回頭草
好馬不吃回頭草
但有兩匹馬,它們回頭了
走向那片曾經的草地
馬對馬說,我們這樣好嗎
當然好,看這些草多么富有光澤
回頭也是上帝的旨意
但我們,別說了
生命短暫,回頭草常綠
內心獨白
說好忍住,這是對自己意志的考驗
結果還是打開了那個文件夾
這個結果,是否證明了意志的失敗
如果考驗是一種設定
那么打開也可以是另一種設定
關鍵是打開之后的喜悅
未必真的與意志相沖突,這么說
就沒什么可自責的了
一切美妙盡可悉數告知對方
安 排
離開那部小說三天了
讓小說里的人物自己待一會
他們想自己動一動也可以
我還有我的生活
做飯洗衣寫詩喝酒給父親理發
等我回來吧,馬醫生
我在外面也惦記著你與蔡春芳的關系
想清楚了一些問題
所以放心,回到小說我就安排你們
見一下,找個合適的夜晚
【何小竹,1963年生。詩人,小說家。出版有詩集《昆亂不擋》,小說集《動物園》,長篇小說《潘金蓮回憶錄》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