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豆漿，兩元油條

編劇 李家鑫 張 凡

1

.外景 醫院門前 日

醫院門前的人進進出出，人們都面無表情。

街道上車來車往，汽車駛過卷起的塵土四處飄散，整條街灰蒙蒙的。

2

.外景 小巷 日

清晨的小巷中彌漫著燒餅和包子的氣味，不時有人從一家小店中提著裝有包子、燒餅或粥的袋子走出來。

小店的門面并不起眼，甚至連牌匾也沒有，只在胡同口處立著一個提示牌，上面寫著“征征早餐”。

小店門前擺著一個巨大的蒸籠，蒸籠上泛著蒸氣，鍋蓋時不時被蒸氣頂起“當當”作響。

從門口看去，里面的白墻上是各種歪七扭八的涂鴉和幾朵小紅花貼紙，旁邊貼著一張泛黃的菜單。

幾個人圍在蒸籠前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家常。

3

.內景 早餐店 日

唐阿芳一個人在店里忙活著，她一會兒記下訂單，一會兒出餐，一會兒又收拾起桌子。

顧客也都習以為常，點完餐后紛紛排成一排等待取餐，隨后找到位置坐下。

一些常客更是輕車熟路，他們絲毫不嫌棄沒來得及清理的桌子，坐下后把垃圾向旁邊挪一挪，便開始享受自己的早餐了。

唐阿芳：王嬸，你放那兒，我這就過來收拾。

王嬸：你忙著，我反正也喝不了熱的，等著也是等著。

唐阿芳沒來得及走出廚房門，王嬸已經麻利地收了兩個桌子的碗筷和廢紙。

一位顧客走了進來，站在門口看了看菜單。

顧客：五塊錢油條，一碗豆腐腦。

唐阿芳愣了一下：現在不賣油條了。

顧客：我記得以前有啊，好長時間沒吃了，還怪念著你家油條的。

唐阿芳：不賣了?，F在早晨都是白菜肉餅，也很好吃，嘗嘗？

顧客：行，那來兩個白菜肉餅，一碗豆腐腦。

很快，早餐高峰期過去了，人漸漸少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來到店里。

女人站在價目表下盯著看了好久。

唐阿芳有些疑惑，不自覺地開始打量起面前這個陌生女人。

女人的雙眼布滿血絲，衣服皺皺巴巴的，像是好多天沒洗過的樣子。

女人緩緩開口：來兩塊錢的油條。

唐阿芳的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不好意思哈，油條現在不賣了，你看看要不要吃點別的呢？

女人又把目光移到了價目表上，又看了很久。

唐阿芳：現在還有白菜肉餅。

女人看著標價三元的白菜肉餅搖了搖頭：不用了。兩個雞蛋，還有一杯八寶粥，帶走。

唐阿芳：好，一共六塊錢。

女人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把零錢和一張醫保卡。她把一張五元的和一張一元的紙幣放在一旁，從剩下的錢里抽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二十元紙幣，遞給唐阿芳。

女人：麻煩多給我點零錢，一塊或者五塊的都行。

唐阿芳有些好奇，她看了看女人，雖然沒多問什么，但是眼神里不禁多了一絲感情，分不清是傷感還是同情。

4

.內景 醫院走廊 日

醫生在走廊里匆匆走過，齊巧盡力收起憔悴，走上前去。

齊巧：李醫生，剛查完房？晴晴現在情況怎么樣？

李醫生一邊說一邊看著齊巧：我正找你呢，孩子情況雖然好些了，但是旁邊也不能長時間離開人。不過平時你也不用太緊張，讓孩子的情緒放松下來對身體也有好處。

齊巧仔細地聽著，不住地點頭。

李醫生叮囑道：你自己也注意身體，先顧好自己，別到最后晴晴好了你再垮了。她現在的腫瘤沒擴散，只要現在能控制住，后面就很有希望治好。

齊巧：謝謝李醫生，謝謝。我想問問，什么時候能給晴晴安排上手術，錢不是問題，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能湊齊。

李醫生：你放寬心，這不是錢的問題。這幾天晴晴情況有好轉，等各項指標都達標了就能安排手術。另外，手術費的事你不用太擔心，費用上有醫保擔著，實在不行就申請醫院的天使救助基金。

李醫生走后，齊巧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她對著走廊里病房門的玻璃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提著早餐進了病房。

5

.內景 病房 日

晴晴聽見開門聲，把頭扭了過來，看見齊巧走過來，晴晴的嘴角立刻上揚起來。

齊巧：媽媽說話算話吧，說了一會兒就回來，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

晴晴的精神也增加了幾分：好吃的？

齊巧：對，你猜猜。

晴晴：小籠包？

齊巧搖搖頭：不對，再猜。

晴晴：媽媽，你是不是給我買了油條？

齊巧搖搖頭：不對，還有最后一次機會。

晴晴：那肯定是豆漿！我都聞到味了！

齊巧假裝堅強，輕輕刮了下晴晴的鼻子：猜對了，但是也沒猜對。你猜的都是我今天早上吃的，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蟲。你的好吃的在這兒呢！

齊巧說著拿出袋子。

晴晴頓時失落起來：怎么又是雞蛋？

齊巧：雞蛋就像核桃一樣，吃了能變聰明，還能長高長壯。

晴晴：我才不要變壯呢，那樣就變成男孩子了。

齊巧：傻孩子，怎么會變成小男孩？快吃，等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晴晴吃著第一個雞蛋，齊巧坐在床邊給她剝著另一個雞蛋。

晴晴：媽媽，我住在這兒是不是要花好多好多錢？

齊巧剝雞蛋的手停了下來，頭埋了兩秒。

齊巧用手指點了點晴晴的頭，又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褲兜。

齊巧：小腦袋瓜里一天天想什么呢？錢的事你不用管，媽媽可有個“聚寶盆”，你就安心聽醫生的話，什么時候好了，咱們就什么時候出院。

6

.外景 醫院小花園 夜

晴晴睡下后，齊巧來到樓下，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不時抬頭看看晴晴病房的燈光。

齊巧的肚子咕咕地叫著，她拿出手機，手機上顯示余額少得可憐，又摸了摸褲兜，里面是各樣的診斷單和一把零錢，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7

.內景 早餐店 日

清早，齊巧又來到早餐店，點了一杯最便宜的豆漿。

齊巧：一杯原味豆漿。

唐阿芳：還要什么嗎？

齊巧：不用了，就一杯豆漿。

齊巧端著豆漿，一口一口喝光，臨走的時候又點了一個白菜肉餅和一杯八寶粥。

齊巧遞給唐阿芳一張十元紙幣：老板，麻煩找零錢。

唐阿芳遞給齊巧幾張一元紙幣。

齊巧把錢放進口袋，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

齊巧：老板，我想問問，你這店里招不招人幫忙呀？

唐阿芳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不假思索地說：我這店小，平時自己就……

唐阿芳停下手里的活，笑瞇瞇地看著齊巧，把剩下的幾個字吞了回去。

唐阿芳：哦，平時自己也顧不過來。算不上招人，就是早晨缺個人幫幫忙。

齊巧說著，上前收拾起桌子上的碗筷：欸，那你看我行不？我干活麻利，只要管飽，錢你看著給。

唐阿芳思考了幾秒鐘：行，那你啥時候能開始？

齊巧：今天，今天就能開始。

齊巧說完，立刻挽起袖子，把碗筷搬進廚房。

很快早餐時間結束，繁忙的早餐店逐漸安靜下來，店里只剩下唐阿芳和齊巧兩個人。

唐阿芳試探性地問道：家里人住院了？

齊巧：嗯，我女兒。

唐阿芳：孩子怎么了？

齊巧：瘤，良性的……就是長的地方偏，在甲狀腺上。醫生說了，只要現在控制住然后切除就行了。

唐阿芳張了張嘴，想寬慰，但是沒有說出口。

齊巧很快將店里收拾整齊，準備離開。

唐阿芳叫住齊巧：剩下的餅和粥你拿走吧，剩下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了。

齊巧：謝謝姐，不用了，我剛才都吃了。

唐阿芳沒說話，徑直走到廚房將幾張餅放進袋子，又拿了一杯粥走了出來，遞給齊巧。

齊巧：謝謝姐。

齊巧說完，帶著剩下的早餐，興沖沖地往走出早餐店。

8

.外景 街道 日

齊巧走出早餐店，剛走到馬路邊，一輛車飛馳而過。

齊巧沒留神，差點被撞到。

司機停下車大喊：過馬路不長眼，不要命了??？

齊巧愣了一下，忙著道歉：不好意思，對不起了。

9

.內景 早餐店 日

唐阿芳看著齊巧把早餐捂在口袋里，向醫院走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失神。她打開手機相冊，看著照片上滿眼笑意的男孩，很愛惜地輕撫著屏幕上的臉。

一位顧客從外面走進來打斷了唐阿芳的思緒。

唐阿芳放下手機，轉身進了廚房。

10

.內景 病房 日

晴晴在床上望著窗外，看到齊巧走進來格外開心。

齊巧：你猜今天是什么好吃的？

晴晴：我猜是油條，然后還有豆腐腦！

齊巧：再猜！

晴晴的興奮勁兒少了幾分。

晴晴：那我猜不出來，想吃的都猜完了。

齊巧：是白菜肉餅和八寶粥！

晴晴：哦。

齊巧：我去問了，老板說油條過幾天才賣。不過既然晴晴這么乖，明天我就去問問老板，看能不能給晴晴專門炸一份。

晴晴：真的？媽媽要說話算數噢，蓋章！

齊巧伸出大姆手指和晴晴的手指碰了碰：好，說話算數。

11

.外景 街道 日

齊巧在大街上到處尋找早餐店，她走到一家大門上寫著“油條、豆漿”的早餐店門前。

齊巧在門外問道：老板，油條還有嗎？

老板：賣光了，我們只在早晨做油條，現在都已經是中午了，明天再來吧！

12

.內景 早餐店 日

齊巧早早地來到早餐店，幫唐阿芳打下手。

齊巧：芳姐，咱店里能做油條不？

唐阿芳愣了一下，沒說話。

齊巧不明白唐阿芳的意思，繼續說道：我自己就能炸，你不用擔心！

唐阿芳依舊沒有回話。

齊巧低著頭說：哪怕就炸一次也行……芳姐，你看這樣行不行，油錢從我工資里扣……主要是我女兒想吃，別的愿望我滿足不了，吃油條這件事，當媽的不想再虧待……

唐阿芳依舊緘口不語。

齊巧見狀，不再請求唐阿芳。

早餐時間結束，齊巧飛快地跑出早餐店。

13

.內景 病房 日

齊巧拿著幾根油條走進病房。

晴晴看見油條兩眼放光。

齊巧：媽媽今天回來晚了，但是有你心心念念的油條！

晴晴興高采烈，拿起油條嘗了一口，但并沒有齊巧想象中的那種開心。

晴晴：媽媽，你嘗嘗，我總感覺不是以前油條的味兒。

14

.外景 胡同 夜

昏黃的燈光下，唐阿芳清點著明天要用的材料。

王嬸：點貨呢？

唐阿芳：嗯，是啊。王嬸遛彎回來了？

王嬸：回來了。對了，我看這兩天店里邊多了個人。

唐阿芳：新雇的，手腳勤著呢！

王嬸：早該雇個人啦，生意越來越好，雇個人省心省力。

唐阿芳：她也不容易，孩子得病了……以前征征在的時候，我也是一分一厘都不想多花，現在我多這千八百塊錢不如讓她干點活拿個工資，都不容易??！

王嬸：看來你也看開了。那時候我就知道，把店盤給你錯不了。

唐阿芳：我這也是從您身上學的……

王嬸：是啊，都不容易。

王嬸說完，走進早餐店旁邊的樓道。

15

.內景 早餐店 日

齊巧趁唐阿芳不在，悄悄熱起鍋，剛想炸一份油條，唐阿芳扛著一袋面走了進來。

看見齊巧熱鍋，唐阿芳趕忙上前搭了一把手。

唐阿芳：你真是心急，油條要想炸出來好吃，還得是這種中筋粉，筋道。

唐阿芳將面團扔進油鍋，不一會兒金黃色的油條就散發出了陣陣香氣。

齊巧夾出來一根油條，嘗了一口，欣喜道：嗯，就是不一樣！

唐阿芳也夾起一根，吃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說：還是這個味……

唐阿芳：你第一天來就是盯上我們家的油條了吧？

齊巧：嗯，那天是想買點來著。

唐阿芳：那這回吃上還得托你女兒的福。

齊巧：我替晴晴謝謝她芳姨！

齊巧拿出手機，找出晴晴的照片遞給唐阿芳。

唐阿芳：真可愛，現在怎么樣了？

齊巧：過段時間就安排手術，手術的錢東拼西湊總算快湊齊了，醫生說手術以后很長時間孩子都不能吃油條了，所以我想著在手術前說啥都得讓孩子吃一口。

唐阿芳：愛吃油條這口，肯定是遺傳你了。

齊巧：啥愛吃不愛吃的，只要是吃了能擋餓的我都愛！

齊巧說完，唐阿芳和齊巧的嘴角都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笑。

齊巧：對了芳姐，好好的油條你咋不賣了？

唐阿芳：唉，說來話長……以前征征愛吃油條，他生病的時候我為了照顧他，想掙點生活費，因此就在這幫王嬸賣早餐。后來征征走了，我就把這個店盤下來了，但是每次看見油條我就想哭，又舍不得把油條從菜單里劃掉，所以我就把菜單上油條后面寫的價格抹了，干脆不賣了……

唐阿芳越說越激動，齊巧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唐阿芳：抓緊炸一鍋新的，給晴晴帶去。

齊巧：欸，好嘞！

16

.內景 病房日

晴晴吃著齊巧做的油條：媽媽，真好吃！

17

.內景 早餐店 日

齊巧坐在桌前吃著油條。

唐阿芳：你又吃油條！不知道的以為我虐待你呢！

齊巧：油條吃到肚子里，舒服。再喝杯豆漿，渾身都是干勁。

唐阿芳坐在桌子旁數著僅有的幾張零錢。

唐阿芳：你還用零錢不？

齊巧：零錢？用不著，用不著啦！

唐阿芳：也是，現在還是掃碼方便。

齊巧下意識地用手捏了捏褲兜：晴晴的手術做完了，她不用記掛著手術費的事了，我也用不著這個“聚寶盆”了。

唐阿芳：哎，這世上啊，還是媽媽最好。孩子生病，最受罪、最操心的還是孩子媽！

齊巧笑了笑：我光操心抵不上用，這手術費的事多虧了好心人，一下子捐了十幾萬……我想找都找不著人。

唐阿芳笑了笑，感慨道：世上還是好人多?。?/p>

齊巧：對，還是好人多！李醫生也幫著跑醫療保險報銷的事，前前后后省下來十萬。這筆錢給晴晴留了一些，用來進行后續的治療，剩下的都捐了?，F在晴晴恢復得不錯，我們算是熬過來了。再說了，有人比我們娘倆更需要這筆錢，這也算是沒辜負記掛著我們的好心人……

唐阿芳嘀咕道：我沒看走眼呀……

18

.外景 小巷 日

又到了早餐時間，小巷里人來人往，早餐店外的蒸籠上冒著熱氣，幾個等待早餐的人站在一旁互相聊天。

胡同口處“征征早餐”的提示牌下不知什么時候加了一行字，上面寫著：一元豆漿，兩元油條，管飽。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