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餐桌

付可柔

每次從寄宿制學校返家，我最期待的，便是暖黃而又溫馨的燈光下的父親的餐桌。

父親已年近五十，被陽光贈予了健康膚色的臉上早已被刻下了皺紋，原本精神無比的黑發也被染上了白雪。那張國字臉是他最大的驕傲，他經常把我或母親叫去鏡子前，自我陶醉般地自夸道：“看看這臉型，一身正氣，一看就是要為人民服務的。”次數多到我和母親都已見怪不怪。

父親最討厭別人說他已經五十了，好像只要不承認這個年齡，父親就有無限的精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包括為每星期來去匆匆的我做一頓豐盛的大餐。一家人團聚在餐桌旁，盡情享受美味的飯菜。

坐在餐桌周圍的我們無所不談，小到家長里短，大到國際局勢，早到遠古，后到未來，都有所談論。在我的印象里，父親聊得最多的是他在消防大隊服役的日子。每每談及，父親總會小酌兩杯，紅光滿面的。

父親是在服役期間入的黨，算算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那段日子就像美酒，時間越久越醇厚。

在餐桌上，父親說起往日每一次任務的火焰與他滿頭的汗水，總有無限感慨：“每次完成任務后，周圍群眾的目光中都透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感激。那汗水和淚水混合著流下，你絕對分不清哪個是汗，哪個是淚。”父親對任務中的危險從來都是一筆帶過，強調的總是完成任務后的成就感與使命感。

他說：“我那是為了群眾的感謝嗎？我那是為了做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雖然父親不常說，但我是知道的，知道他記著每一場悲劇的開始，記得每一雙痛苦的眼睛，記得那猩紅的世界。所以即使他后來被調配到文職，成為一名普通的消防安全宣講員，也時刻不敢放松，兢兢業業地將消防安全知識傳遞到千家萬戶。因為他知道，只有抹掉悲劇的根源，才能讓痛苦的、猩紅與焦黑的世界不再降臨人間。

他說：“不管在什么位置，都要對得起身上的衣服，對得起黨對我的認可。”

正是因此，在退伍后的許多年里，不管我們搬了多少次家，我爸永遠是小區里最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他會因為在散步時發現某棟樓的樓道里有電動車在違規充電而打電話給物業，在原地等半個多小時，只為等車主現身，然后對其進行近半個小時的消防安全教育，直到把別人說得心服口服了才肯放人回家。做完這事兒的他，就像只斗勝的公雞，挺著胸，昂著頭，神氣得很。回到家也不說，非要到每周家里的聚餐時，他才站在桌邊大聲地宣布這一周的戰績，再開瓶小酒慶祝。若是哪一周戰績為零，他便更高興了，因為沒有人再做這樣有嚴重消防隱患的事了。

他說：“一日為民，日日為民。有些事你不站出來，我不站出來，他不站出來，等事發時再后悔，就太晚了。”

父親總喜歡在飯后翻翻他的《毛選》，用他的話講是偉人的熏陶和一日三餐一樣重要。見他如此，前年父親節的時候，我送了他一本《共產黨宣言》，他高興得直夸我孝順，說：“女兒不愧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才兩年不到，那本《共產黨宣言》就跟《毛選》一樣翻得卷了邊，起了毛。

他說：“領著我們勝利的人的話總歸要聽的。”

父親的餐桌是什么？是父女倆在各自忙碌生活中的交叉點，是父親對女兒一場又一場人生大課的講堂。這些課里有一顆數十年來不染纖塵的紅星在引導我前進，我因此而感到驕傲。

餐桌上的故事有很多很多，父親是在把他作為黨員的人生譜成故事，講給他的女兒聽。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這位父親堅信他的女兒能聽懂這一切。而女兒也在父親的故事中走過父親當年走過的路，她相信，這樣的故事將被她續寫，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

（指導教師：吳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