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



如果以書法作品入選國展數量作為衡量一個省份的書法水平高低或者在全國書界位置的標準,那么,在“第一屆、第二屆全國書法篆刻展”時,河南省基本處于下游或者下游偏上一點的位置。為了改變這一狀況,河南上上下下達成共識,必須先請進來,再走出去。請進來即請全國著名的書法家、理論家、篆刻家來豫講學,河南書家必須從做人到為藝真正地以學生身份,認真向他們求教,力求在“全國書法篆刻展”入選數或獲獎數上有大幅度提高。王學仲教授即為河南重點請進來的書法家兼理論家之一。期間,我曾陪同王教授用20多天時間奔波5個地市講學、辦展,后又請王教授按照大學模式專門為河南理論作者授課20余天?!皾櫸锛殶o聲”,在王教授以及諸位專家學者的悉心指導下,數年間,河南一舉跨入書法大省的行列。期間,留下了不少書壇佳話,這里略述二三,以見王教授高尚的人品藝德。
一
20世紀80年代初,王教授從日本講學歸來即應邀到河南講學,安陽是第一站。因講課地點安陽市群眾藝術館離車站不算太遠,大約有一公里的路程,王教授不讓到車站接,他說下車后自己直接去藝術館。根據預定時間,應該在八點左右到,但是過了半小時仍未到,我就委托群藝館文藝部工作人員謝艷玲等候,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貋砗?,我問小謝王教授到了沒有,她說沒有,但又接著說,有一個賣毛筆的在辦公室等你。我到辦公室一看,令我大吃一驚,王教授在沙發一角默默地等著。事后我責怪小謝,小謝委屈地說:“你說他剛從日本回來,又是知名教授,我想一定是西裝革履,手提皮箱,誰知他一身布衣,手拎著一個破舊的手提袋,儼然一副推銷毛筆的樣子?!彼脑捔钗铱扌Σ坏?。
想想也是,王教授一代大師,學貫中西。雖為師者,卻沒有一點好為人師的派頭,與某些“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的“教授”相比,真是天壤之別。他的這種樸素、低調、謙和的品質使得河南青年學子心生敬畏,并成為他們學習的榜樣。
二
以王教授的名氣,所到之處,求字者紛至沓來。當時,每到一處講學,都會安排參觀當地書法遺跡的活動。王教授每到一處,都緊跟講解員的步伐,認真聽、認真記,不像我等走馬觀花。更難能可貴的是,在車走舟行中,王教授有感而發,創作了不少感懷詩。這種處處留心皆學問的態度給我們陪同人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參觀結束后,當地人員都毫不例外地開列一串名單,要求王教授為之寫字。我看名單中除了領導外,還有司機、講解員等,而王教授都有求必應,一一為他們潑墨揮毫。一次,王教授身體不適,次日又要趕到下一個城市講課,當我再次看到一長串的名單時,實在于心不忍,建議王教授從中選擇幾位,其他“以后再說”。然而,王教授說:“雖然沒多深的交情,但是他們開口也不容易,我就辛苦一點吧?!本瓦@樣,王教授按照名單一一寫就。其中,有位司機,特別要求王教授為他畫一幅山水畫,先生不僅滿足了他的要求,而且還一絲不茍,當晚給他畫了一幅四尺對開的山水畫。次日,當我將這幅山水畫交給那位司機時,司機激動萬分,差一點要跪謝先生,連聲說:“王教授真好!真好!”
王教授一生淡泊名利。按王教授書畫的藝術價值,完全可以使自己生活得很好,但王教授家徒四壁,讓人看了心寒。王教授生活雖然不富足,但精神很富有。大約在20世紀末,他在309醫院住院,我和夫人一起去看他,談起往日贈書法送畫之事,提到不少人很羨慕那位司機。王教授笑著說:“這也算是‘藏富于民吧,作為藝術家,他的作品不論被哪位真心喜歡的人所擁有,都應當感到欣慰?!笔茄剑诋斀裎镉c金錢相對膨脹的時代,作為一代書畫大師,能夠做到這個份兒上,實在難能可貴。
三
2004年,我的故鄉偃師市以我的名義建了一座書法藝術館,其中一個廳,我建議命名為“三老廳”,即展出我的三位老師——費新我、王學仲、沙曼翁先生的作品。對三位老師,我雖然沒有像過去那樣行磕頭拜師禮,但在成長的道路上,他們確實是給我多方教益的老師和長者,他們是我心儀的老師。從他們身上,我真切領悟到了作為一名藝術家應該如何做人的道理。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給我樹立了學習的標桿。
1990年“河南書法周”在北京舉行,王教授因公務未能參加開幕式,展出期間,他專門從天津到京參觀展覽。當時,這個展覽在全國有相當大的影響,殊不知,展覽凝聚著不少王教授的辛勤汗水和默默耕耘。王教授看過展覽之后非常高興,對值班的吉欣璋說了許多肯定的話,讓他傳達給我,臨走前特地交代吉欣璋,對我的一幅小字行草給予三點肯定,并要我按這條路堅持走下去。其實,那幅小字行草書是帶有一點探索性的,當時并非十分自信,想不到王教授給予肯定并熱情鼓勵,這使我堅定了沿此路子走下去的信心。兩年之后的全國第五屆書法篆刻展,這一路子的小字行草作品很榮幸地高票獲得了全國獎。
王教授對青年人多是關懷鼓勵,而對于自己則嚴于律己。一次由我委婉傳達了別人對他的一點異議,他在回信中寫道:“所提情況切中我病,甚覺感謝。至70年代你肝膽相知,助我良多,眼見河南書法之蓬興,甚覺喜慰。我亦引河南為我之后方,諸不見外,如能見河南的刊物上收有批評我的東西,這不應該看作不好之事,批評可以促進書藝之發展。人之見解不齊,不提并不見得人家沒意見,更不應聲明辯白。”王教授這種虛懷若谷、聞過則喜的君子之風,不僅為我們做出了如何對待批評的榜樣,這也是王學仲先生之所以成為書壇大家的德基。
當然,像我這樣的例子河南還可以舉出很多很多。王教授到河南講學之后,河南書法創作和理論研究同步發展,“第三屆全國書法篆刻展”入選數上升為全國第三位,“第四屆、第五屆、第六屆全國書法篆刻展”以及以后數屆的入選數和獲獎數大都排在一二位之間。當年王教授用心血和汗水澆灌培育的小樹與幼苗,如今大都已成材,或頻頻入展,或摘得桂冠,且有不少棟梁之才,已經成為全國知名的書法家。傳薪續火是為師之道,培養后學是為師之責。然而,王教授從天津來到河南,傾其全身心為河南乃至全國培養了無數書法人才,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和寬廣的胸懷。
王教授雖然離開了我們,但他精深的藝術造詣、嚴謹的治學態度、謙恭的為人態度、高尚的品德修養卻永遠激勵著我們,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