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那棵會開花的樹

小媛

一場秋雨過后，天氣格外涼爽，我依舊如往日一樣在校門口的書攤停下。學校附近總有那些小書攤書店，可以買可以租，一本書一天五毛錢，什么類型的都有。

有時候我即使不租也會過來翻翻看看，可是那天在書攤我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我們班的林嗎？學習超努力的那個，像他這種品學兼優的學生怎么也會來看閑書，真是不可思議。

他在書堆中拿了兩本武俠，然后匆匆付錢走人，根本沒有看到身邊的我，他故作淡定地把書裝進書包，好像沒有事情發生一樣地跑了。

我想好學生就是這樣的吧，看本課外書都這么小心，生怕壞了自己的形象。

我選好書走進了校門，雖然已入秋，可是夏季的溫度還沒有完全退去。校園里滿是穿著裙子的女孩，我突然感覺這一切好新鮮，不知道在這最后一年的高中時光里，誰又會觸動誰校服的裙擺？

走進教室林已經在位置上坐好，我突然間對他有種厭惡。我感覺好學生大概都是表里不一的樣子吧，剛剛和我一樣在門口書攤租書看，現在又這么認真地坐在那做題，真能夠裝的。

還能聽到蟬聲，讓人昏昏欲睡，老師在講臺上，做著無聊的演講?！安粶士凑n外書，不準不上進，不準胡思亂想。所有人都該向林同學學習，父母都在外打工，可自己這么上進，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學?！蔽以诤竺鎿u搖頭，大概誰都不知道，他也會在小攤上租武俠小說的事情吧。

那日我又去書攤租書，看中了一本書，恰巧一只手也向那本書伸去，我很快速地搶走那本書，看見了在我旁邊詫異的林。他看到我臉都紅了，很不好意思地轉身就走。

我看著手里的那本書，那是我最喜歡的三毛的書，我想喜歡這本書的人，他必定有一顆想要遠行的心，有對自由的向往。僅僅因為這，我不再那么討厭他了。

我看完之后，便把那本書給林了，我說喜歡這本書的人必定有顆柔軟的心。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便成了朋友，他把他喜歡的書給我看，我也會幫他借書。我們都了解彼此的喜好，都羨慕武俠里的生活，都希望能像三毛一樣說走就走。還記得他和我說過，席慕容筆下的青春那么美，可是我們的生活那么枯燥，如果能遇見她那樣的青春就好了。

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我想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遇見那樣的青春。

日子慢慢進行，所有的科目開始進行著緊張的復習，整日老師進教室就是“背吧”，然后咿咿呀呀聽著都頭疼，或者說“考吧”，然后一陣抱怨。生活仿佛泛不起一絲波瀾，同學們拉長的臉像泄了氣的皮球。

那日我在書攤看到一本書，是寫荷西和三毛的《給我一匹馬，陪你走天涯》。我相信林是早就想離開的，他說要離開這個小鎮的，可是他一直沒有勇氣。誰說畢業前就不能瘋狂的呢？他不是也想遇到席慕容筆下那棵開花的樹嗎？我把那本書買了下來，在扉頁寫上，人生該有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就這個周末，我們一起去找那棵開花的樹吧！

我感覺這話語充滿了文藝、浪漫，在那個兵荒馬亂的背景下，任誰都會心動的。我在那個下午放學后，把這本書遞給了他，然后飛奔出教室。在去上晚自習的路上，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知道他會怎么回答。他會拒絕我嗎？還是真的會在周末，買上兩張火車票，趁著黑夜踏上火車，帶著我完成青春的一場逃亡，即使是附近的鄰縣也好啊。

可是等我走進教室的時候，他在位置上沒有表情地做著作業，老師在班級里，看到我來便把我叫進了辦公室。老師掂著那本書說，還有半年你們就畢業了，畢業了你們去哪里我都不關心，但能不能再堅持半年。還有，你自己不安心，別擾亂了其他人的心，他可是要考重點大學的學生。

那一刻，我哭得好傷心，我不是傷心這事情被老師發現了，而是傷心，他讓我失望了。我那個時候才明白并不是喜歡同一本書的人，就是一類人。我用這些書尋找真實的自己，而他把這些書當做自己的偽裝。他其實是個膽小鬼，他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他其實是個妄想狂，總期待著席慕容般浪漫的青春；他其實是個虛榮鬼，以為自己看本三毛的書就可以說明自己有夢想，有遠方。他連面對一場旅行的勇氣都沒有，他其實什么都做不成。

進教室的那刻，我看見他無辜地看著我，我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我想我必定要比你優秀，無論是生活，還是內心。

接下來的時光里，我一點都不敢虛度，努力學習，但煩的時候我還是會去書攤租兩本書，當做消遣。我看著作者筆下的那些城市，想起他曾經和我說的江南水鄉，他說那里有一所大學，宛在水中央，是他的夢想。

可是我還是會經常看見他，他隔三岔五地去借書，然后還書，而且都恰巧被我碰到。他每次看到我后都不好意思灰溜溜地走開，我想他肯定是太孤獨了，在高考巨大的壓力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這樣的人活該如此。

等到臨近高考的時候，我不敢再在課外書上花費時間，我總是匆匆走過那個常去的書攤，他還是經常去那里，看見我就走，可是我們都裝作彼此不認識。

高考我們都拿到了讓自己滿意的分數，在報考學校的時候，我想到了曾經他和我說過的“宛在水中央”，便毫不猶豫地報了那所學校。

報完志愿，我感覺青春像一個扎緊的氣球，終于可以松了口氣。我碰見倚在門口的他，他問哪所大學，我說，“宛在水中央，你呢？”他說我爸媽在北方打工，我要去北方了。北方發達，去了還能幫爸媽賺錢。

我笑著說，所以你是個勢利的人啊，而我只想去尋找心目中開花的樹。

他說，要走了，我送你回家吧。我沒有拒絕，或許這是曾經我想了很多遍的場景，沒想到最后只是為了訣別。

我說，我得感謝你，沒有你，我不可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或許不止是我想，還是你理想的。

他只是敷衍，說去哪所大學都無所謂，上大學要的是什么風景呢，最后出來不還是一樣找工作，要那個學歷就好了啦。

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停了步子，說你家門口的花開得真美，不過就要凋謝了。我轉身，他支支吾吾地說，就是那次，我并沒有把書交給老師，我在位置上看著你寫的話，恰巧這個時候老師來找我，所以就被發現了。我其實當時很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是一個說走就能走的人，我要高考，我不能讓我身邊的人失望，這么短暫的青春，我錯不起。你看現在我們都很好，前途一片光明，這恐怕是最好的結局了。

我看著家門口的梔子花，感覺我們的青春中有太多的牽強，正因為有這么多顧忌我們才會不敢愛不敢恨，不敢逃不敢追，結果得到的是別人想要的結果，而不是我們自己想要的。我苦笑著說，像這樣的青春怎么會有席慕容筆下的情懷？

他笑著說，盡管太多無奈，可我的生命中還是出現了那棵開花的樹，她現在就在我面前。那么多次書攤的偶遇，不是我想要看書，而是我想看看她還是否如我夢中美麗。我走過，并不是因為我無情，而是因為前方有命運的召喚我不得不走。所以下次再讀到這首詩，不要再埋怨那個男生，他不是不想留，而是無法留。

他走了，梔子花被風吹動，陣陣清香，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淚流滿面。這最美的青春，他不知道，他又何嘗不是我小小心靈里那棵開花的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