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崗
最早的司機,稱車夫、御、御卒、執轡。古代,對車馬的分類、馬匹、規制要求細致入微,比如,我們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是因那時四匹馬拉的“馳車”跑得最快。比如,“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此外還有“四馬駕車,中間服馬、兩側驂馬”等一堆規矩。
對車馬的要求這么嚴苛,對駕車人自然也高看幾眼。“兵車之法,左人持弓,右人持矛,中人御”;“御”,即駕車人,居中,靠前,C位。作為御者,駕車人的確一直頗受尊敬,晉國貴族常常拍著車夫的肩膀說:“同乘,兄弟也。”因為,不尊重司機,后果很嚴重。
群眾用腳投票,司機則用車轱轆投票,多少比腳快一些。歷史上,被車夫坑得最慘的要數春秋時期宋國的大將華元。在鄭宋對峙時,華元的車夫羊斟因前一晚沒吃到華元的羊肉羹,心懷怨恨。第二天,羊斟駕車直接沖進敵陣。華元大驚,以為他的司機瘋了。羊斟卻鎮定地回頭對他說了一句為天下司機代言的話:“昔之羊羹,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意思很明白:昨天羊肉的事,你說了算,今天車往哪兒開,我說了算。結果,大將華元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司機送到鄭國的大本營,然后做了俘虜。
歷史上第一個被司機坑死的,恐怕是陳勝了。秦末,陳勝吳廣起義。一時間,大楚興,陳勝王,應者云集。但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陳勝,卻被自己的司機——車夫莊賈所殺。看來,離你最近的司機,已不是一般的重要,而是要命的重要。
春秋戰國時,許多貴族為了表示禮賢下士,還會親自為其駕車,以示敬意,那個燕國的太子丹就曾親自駕車迎接荊軻,信陵君也曾給隱士侯嬴駕車,以示誠意和禮遇。《左傳》在提到一方主帥時,也通常要把主帥同御者、車右的名字一起列出來,許多“司機”如解張從此載入史冊,名垂青史。
駕駛,是一門技能。司機,是一種職業。而善駕,則是一項復雜而高超的藝術,與一個人品德養成相關。
一方面,過去的木制車輦和戰車過于笨重,難以駕馭;另一方面,馬匹的馴化調和也不充分;最重要的一點,作為司機,還要有對主家的忠誠和愛護。如此,駕車就成了少數人才能從事的職業。后來,發展到“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御”為其一,即駕駛馬車的技術;而且,考試項目從“科目一”至“科目五”,分別為“鳴和鸞、逐水車、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這比現在的駕考要嚴格得多,以至后來“駕馭”還成為一門學問,與現在的運籌學、管理學相當。
漢高祖劉邦的私人司機——車夫夏侯嬰,就是其中翹楚。他跟隨劉邦一路打天下,分別為高祖、惠帝、呂后駕過車,車技精湛、忠誠可靠、口碑極好,深得信任,官至太仆。歷史上傳為佳話的“蕭何月下追韓信”——那晚的月光之下,還有另外一人,便是夏侯嬰。他不僅向劉邦舉薦了韓信,還駕車拉著蕭何追回了韓信,其于漢家天下功莫大焉,難怪人家由司機到了開國將軍。
據顧頡剛考證,大秦帝國統治者的先祖就是司機。從天降玄鳥算起,秦祖第一代為大業,大業生大費,即伯翳。大費生了兩個兒子,大廉和若木。接著,自大廉、若木始,秦國先祖血脈中“司機”的強大基因出現了。之后,若木的玄孫費昌,為商湯御車,打敗了夏桀。大廉的玄孫仲衍,也做了商主太戊的御者,世世有功,被商王命為諸侯。后來,仲衍的玄孫中潏的玄孫季勝的孫子造父(有點繞,時間太久),又是一個極會御車的人。他曾替周穆王駕車西巡,一日千里,周穆王賞他有功封在趙城,就成了后來趙氏的始祖。造父的同族兒子中,馭馬趕車的基因強大,又開始替周孝王養馬;馬養得很好,周孝王就把秦邑分封給他,人稱“秦嬴”。自此,秦才正式立國,有了一些地盤。
秦的崛起,簡直就是一個司機家族的成功逆襲史。也許秦人是對駕車太喜歡太熟悉太推崇了,那個殺了商鞅的秦惠文王,名字干脆就叫嬴駟,對商鞅所用刑罰就叫車裂。統一六國前后,秦人虎狼之師,令人生畏,世人恐秦——這種聲勢,應該先是由壯觀的車馬營造出來的:車轔轔馬蕭蕭,直道馳道遍地跑,有考古史上出土的體型最大、結構最復雜、系駕關系最完整的古代車馬——“秦銅車馬”。一個司機能想到的,秦國人基本上都做到了。
新舊交替,車馬換乘,兩輪的馬車終究跑不過四輪汽車。中國歷史上第一輛汽車的擁有者是慈禧太后,車是一輛時速19公里的奔馳車。老佛爺原來的馬車夫孫富齡,是中國第一個司機,卻是史上最不幸的司機。因為,慈禧發現趕車的孫富齡開車時,不僅在自己前面,且還敢坐著開車,心中不悅,責令他跪著開車。跪姿開車,是大清皇室的交規,全世界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也沒有一個人能兼顧到油門和剎車——體驗失敗,太后不爽,接著又換乘了轎子。但自此而始,中國人揮鞭子的手開始摸起了西方工業文明的方向盤。這一摸,就放不開,而且摸的人越來越多。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