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江,劉嘉玲,劉 洋
(浙江大學 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310058)
隨著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以數據為關鍵要素的數字經濟得到蓬勃發展。據《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白皮書(2020年)》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高達35.8萬億元,占GDP的比重超過36%,對GDP的貢獻率達到67.7%。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亟需相關學科建設的支撐,本文首先對數字經濟內涵與特征進行分析,然后討論數字經濟學的理論基礎與重要研究議題。
現有研究認為,數字經濟與傳統經濟的區別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傳統經濟更關注產品生產過程,數字經濟更關注產品使用及服務延伸。傳統經濟主要從生產端入手,重點解決生產過程中的成本—收益問題,如降低生產成本和交易成本、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實現規模經濟等。數字經濟主要從需求端入手,注重發現潛在、不可見的用戶需求,為客戶提供定制化、個性化服務及實現用戶價值共創等[1]。二是數字經濟參與者身份相對模糊。在傳統經濟學中,參與者生產和消費活動都是明確界定的,但數字技術使更多消費者直接參與到生產活動中,導致生產和消費邊界非常模糊[2]。這些差異主要體現在具體表現形式上,而厘清數字經濟特征仍需進一步思考數字經濟的本質內涵。馬克思[3]在《資本論》中指出:“各種經濟時代的區別不在于生產什么,而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基于此,本文以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等驅動經濟運行的關鍵生產要素及引發社會生產過程變革為理論出發點,闡述數字經濟的內涵與特征。在此基礎上,本文從數字技術發展引發的交易成本理論和信用理論變革、資源屬性變化引發的資源基礎觀和競爭理論變革,以及數據權屬模糊引發的產權理論和壟斷理論變革3個角度探討數字經濟學的理論基礎。最后,從數字經濟理論基礎探究、數字基礎設施構建與演化、數字信用體系建設與規范、數據要素市場培育和治理以及數字經濟時代壟斷與競爭等角度對數字經濟學重要研究議題展開討論,本文構建的研究框架如圖1所示。

圖1 研究框架
當前,物聯網、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的出現驅動全球生產力不斷升級,影響經濟活動的生產要素和生產過程持續變革,以平臺經濟、共享經濟、零工經濟、協同眾包等為代表的生產活動重構生產關系。然而,當今社會主流生產關系依然是建立在工業經濟時代大規模分工協作基礎上的科層化生產關系,已經無法適應先進技術帶來的生產力變革,甚至還在某種程度上與先進生產力之間存在一定矛盾。如區塊鏈技術帶來的數據透明、身份對等是提高生產主體勞動積極性、最大化釋放“智慧人口紅利”的重要基礎,但傳統科層化、職能化生產關系已遠遠不能適應這一需求。回到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核心思想,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是推動人類社會不斷前進的根本動力[3]。基于這一理論邏輯,數字技術帶來的生產力革命亟需新生產關系與之相匹配,進而催生出新經濟形態,即人類社會發展歷經原始經濟、農業經濟、工業經濟、知識經濟后,開始進入數字經濟時代。
另外,技術—經濟范式理論認為,技術革命推動人類社會發展,每一次重大技術變革都伴隨著相應技術—經濟范式的產生[4-6]。技術-經濟范式是關鍵技術創新改變生產方式和商業模式之后形成的新經濟格局[7]。換言之,技術-經濟范式是由技術革命催生的經濟社會最佳實踐模式,通過體制改革應對技術革命帶來的結構危機,進而形成一種相對穩定的長期行為模式[4, 7]。技術—經濟范式理論創始人委內瑞拉演化經濟學家卡蘿塔·佩蕾絲認為,人類歷史上共出現5次技術革命,相應伴隨著5種技術-經濟范式,分別是工業革命及其帶來的早期機械化范式、蒸汽動力革命及其帶來的蒸汽動力和鐵路范式、電工革命及其帶來的電氣和重型工程范式、石油革命及其帶來的福特制大規模生產范式、信息革命及其帶來的數字經濟范式[4-5, 7]。隨著新技術—經濟范式的形成,關鍵生產要素、生產組織形式、商業模式等經濟實踐隨之改變[7]。如早期機械化范式下的企業組織以個體戶和小公司(100人以內)為主,而數字經濟范式下的企業組織則以“大平臺+小企業”為主。
從我國經濟發展歷史看,農業經濟時代居于世界前列,但到工業經濟時代卻出現落后。因此,在不同生產主體間高效配置關鍵生產要素、創造適應數字生產力發展的生產過程、生產組織和生產關系,是在經濟發展范式發生重大轉型的數字經濟時代促進中國經濟繁榮發展的關鍵決定因素。本文在梳理數字經濟內涵的基礎上,結合數字技術帶來的新型關鍵生產要素——數據要素、非競爭性、使能性及生產與消費統一性等特征,分析數字技術給生產主體、生產組織、生產過程和生產關系帶來的變革,可為企業尋找適應新生產力發展的社會生產過程提供參考。在此基礎上,本文分析數字經濟學的理論基礎,并提出未來需要重點關注的研究議題,可為建構數字經濟學術共同體提供參考。
數字經濟(Digital Economy)最早由Don Tapscott[8]于1996年出版的《數字經濟:網絡智能時代的希望和危險》一書中提出。美國商務部1998發布的《興起的數字經濟》使這一概念廣為人知。近年來,隨著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與經濟活動的不斷融合,數字經濟“逆勢上揚”,成為各國穩定經濟增長、實現經濟復蘇的關鍵抓手。數字技術發展使數字經濟內涵不斷豐富,目前比較常用的概念是《二十國集團領導人杭州峰會公報》中關于數字經濟的定義:“以使用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現代信息網絡作為重要載體、以信息通信技術的有效使用作為效率提升和經濟結構優化重要推動力的一系列經濟活動。”這一定義強調數字經濟的兩個關鍵特征:①數字化知識和信息即數據成為關鍵生產要素;②現代信息網絡和信息通信技術即數字技術改變了生產方式。這與馬克思的基本觀點一致,即數字經濟區別于其它經濟的關鍵在于生產要素和生產過程發生變化。本文針對這兩個關鍵特征進行詳述,以厘清數字經濟內涵。
關鍵生產要素變遷是推動經濟增長的原生變量[9]。技術—經濟范式理論認為,關鍵生產要素需要具備3個條件:一是生產成本迅速下降;二是大規模且無限量供給;三是應用前景的普及性[7]。近年來,中共中央、國務院多次發文強調“要將數據確認為一種生產要素”及“加快培育發展數據要素市場”,數據要素逐漸成為數字經濟時代典型的關鍵生產要素。這是因為:①相較于傳統生產要素,數據要素的可復制、易傳播等特征使其具有較高的流動性和可獲得性,導致數據要素相對成本下降[7, 10];②數據要素供給量呈指數級增長,據國際數據公司(IDC)預測,2025年全球數據量將達到163ZB;③數字資源可供性和自生長性使數據要素快速滲透到各行各業和各業務職能領域。
現有數據要素特征研究總體上分為3個流派:一是從大數據海量、快速、多樣、真實、可見、有價值6V特征出發,認為數據要素的本質特征是相對稀缺、與其它生產要素之間不具有相互替代性,且其定價基礎、價格運行機制及產權制度安排與其它生產要素均有所不同[1];二是從數字技術特征出發,認為數據要素具有使能性和通用目的性特征[10];三是從數據資源特征出發,認為數據要素具有衍生性、共享性、非消耗性[10]或者非稀缺性、非均質性和非排他性特征[11]。總體而言,大數據6V特征視角主要關注數據要素與傳統生產要素的不同,數字技術特征視角聚焦于數據要素使用前景的廣泛性,數據資源特征視角著重分析數據要素供給能力的無限性。3個視角存在一定重疊,且忽視了數據權屬模糊這一關鍵問題。
本文從資源、技術和產權三重視角對數據要素特征進行分析。①資源視角:數據要素具有非競爭性特征,即數據資源共享性和非排他性使不同組織及個體可以利用同樣的數據要素,但不會造成其他用戶利益受損[12];②技術視角:數據要素具有使能性特征,數字技術同質性(數字技術可以將任何聲音、圖片等信息映射成二進制數字)和可重新編程性(數字技術使對數據進行處理的程序同樣作為數據進行存儲和處理)[13]可彌補使用者使然技術與應然技術之間的缺口,為生產主體節約熟悉技術機理的時間,更好地為衍生創新和迭代創新創造條件[10, 14];③產權視角:數據要素具有生產和消費統一性特征,數據產權模糊使消費者或數據使用者成為要素價值的重要決定者,且數字技術支持生產者和消費者自由轉換身份,因此數字化生產與消費之間呈現出自激勵、自協同等特征[12, 15]。
基于數據要素的3個特征,其價值實現機制也表現出諸多不同:①數據要素非競爭性使其生產函數體現出規模收益遞增促進效應[12];②數據要素使能性使其產生非常強的多要素合成效應,如數據要素可通過為其它要素流轉提供基礎環境、通過數字化提高其它要素流轉效率以及作為其它要素流轉的橋梁以促進多種生產要素之間深度融合[10, 12, 16];③數據要素生產與消費統一性使數據要素價值增長具有典型的供給側規模經濟和需求側規模經濟協同特征[12]。圖2總結了數據要素特征及其價值實現機制。
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促進數字化知識和信息快速增長,進而讓數據成為數字經濟的關鍵生產要素;同時,數字技術快速發展也讓生產主體、生產組織、生產過程和生產關系均發生了重大變革。本文將數字技術定義為“信息、計算、溝通和連接技術的組合”[12],其與信息技術和信息通信技術的區別在于在信息通信技術的基礎上,連接技術讓傳統未連接的數據孤島進行了連接,計算技術讓被連接起來的大數據發揮出更好的效能。基于此,本文重點探討數字技術如何使能數字經濟社會生產方式。
(1)數字技術促使生產主體多元化、微粒化。在傳統經濟關系中,生產資料配置和生產活動開展均在產業鏈上下游間或產業集群內部進行,生產主體以企業為主。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技術通過提供廣泛、即時、可交互的信息及數據采集、傳輸和匹配,促使網絡空間和物理空間融為一體,改變了組織內外利益相關者間的溝通和交易方式[17],大幅降低了生產過程門檻和成本。此外,數字技術帶來的全要素數字化和產業數字化[10]導致生產過程更加透明化、模塊化和自組織化。在此基礎上,生產主體逐漸由企業向多元化(政府、企業、高校、科研院所)和微粒化(個體用戶、自組織團隊)方向轉變,經濟表現形式為多方參與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平臺經濟以及按需組織勞動的眾包經濟、零工經濟等。

圖2 數據要素特征及其價值實現機制
(2)數字技術使得生產組織平臺化、網絡化。與生產主體多元化、微粒化直接相關的是生產組織平臺化、網絡化。在傳統經濟模式中,產業組織的典型特征是縱向一體化,產業組織架構以產業鏈和產業集群為紐帶。在數字經濟時代,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應用降低了各類生產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和交易成本、擴大了生產要素配置范圍,使多元化生產主體可以借助網絡空間進行協同。如工業互聯網和工業云平臺建設促使“大平臺+小企業”的生產組織形式越發普遍。此外,數字技術通過聯結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使得精準預測消費者偏好成為可能,而數字連接帶來的互動范圍擴大和生產準入門檻降低為企業擺脫內部員工依賴,以網絡化方式實現多主體價值共創提供了可能。如維基百科社區、Steam創意工坊等均是由企業內外部利益相關者自發形成的一種非正式協同生產網絡。更為典型的是,在零工經濟模式下,企業依托網絡平臺變成一個沒有實體邊界的“社會工廠”,生產者以散點形式分布于全球[18]。
(3)數字技術使得生產過程個性化、模塊化。生產主體的多元化、微粒化以及生產組織的平臺化和網絡化使生產過程呈現出個性化和模塊化趨勢。在傳統經濟模式中,產品和服務供給者與需求者之間不平等,生產過程以標準化和規模化為特征。數字技術帶來的生產過程透明化和信息不可篡改性催生了去中心化、去中介化網絡組織,改變了傳統生產過程中科層權力結構與分工協作的強制性,使生產過程更多體現為個性化參與意愿。如共享經濟是個人基于自身閑置資源余缺狀況及共享消費理念自發進行的分工與協作模式;零工經濟使勞動者可根據個人需要自行選擇勞動時間和勞動量。此外,數字技術可供性使生產過程被拆分為獨立操作模塊,而數字連接為有效協調任務分工和合作提供了可能,因此生產過程由集中化、規模化向分散化和模塊化轉變。如在開源軟件、Steam創意工坊等在線社區中,軟件或游戲開發項目負責人將內部數據或模型公開給社區內所有成員,并支持社區成員基于自身需求、偏好和技能進行再造。
(4)數字技術使得生產關系虛擬化、壟斷化。隨著生產組織的網絡化、平臺化,生產主體和生產組織關系逐漸呈現出虛擬化和壟斷化趨勢。在傳統經濟模式中,生產主體之間大多依靠面對面交流提供的信息進行協調和整合,生產關系相對穩定。首先,數字技術使生產主體之間的協調與整合不再依靠正式和非正式線下互動,而是轉向虛擬交流。如開源軟件、維基百科社區成員更加依賴源代碼、用戶工具箱等虛擬合作技術和軟件工件進行協調與整合;其次,生產組織平臺化和生產過程個性化使傳統經濟中企業—員工雇傭關系轉變為平臺—個體合作關系或互補關系,數字平臺網絡效應及其對生產過程數字化基礎設施的控制,使平臺與互補者之間呈現出強烈的支配—依賴關系;而大平臺對于服務器計算和存儲能力、算法、操作系統的壟斷,致使大小平臺之間形成控制與依賴緊密聯系的嵌套型層級結構[19]。
(1)數字技術發展引發的交易成本理論和信用理論變革。在傳統經濟模式中,企業規模取決于內部交易成本與外部交易成本之間的平衡,且認為企業能夠比市場更有效地促進交易。而數字技術帶來的生產要素數字化和生產過程智能化使各類生產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大幅降低,為有效規避生產和交易過程中的機會主義行為、降低監督和治理成本創造了條件[20]。如大數據帶來的信息高效匹配降低了商品、服務供給者與需求者之間的搜索成本、匹配成本和交易成本,使企業規模始終處于擴張狀態,為共享經濟、零工經濟發展提供了可能,促使生產主體更加多元化、微粒化。
傳統經濟信用主要來自權威機構,強調中心化和中介化,而數字技術發展使數字經濟信用系統去中心化、去中介化[21]。如數字連接促使生產主體間的協調與整合不再依靠正式和非正式線下互動,生產關系虛擬化使數字信任更加依賴算法的公正性。尤其是區塊鏈技術公開透明與不可篡改特性帶來了扁平化組織結構、分散化信用體系[22],生產信息上鏈和智能合約的自動執行為生產主體提供了更多自主選擇權,促使生產過程更加個性化。
(2)資源屬性變化引發的資源基礎觀和競爭理論變革。傳統經濟資源表現出稀缺、獨占和相對靜態的資源屬性,而數字技術的出現和應用使資源可模仿性、可替代性、流動性和海量性等特征日益明顯。一方面,數字技術的同質性、可重新編程性促使資源和產品分離及資源統一存儲[23],使資源具有可模仿性、可替代性和流動性特征;另一方面,數據要素無限量供給和自生長性為數字資源賦予海量性特征[24],這些都為生產過程模塊化及生產組織平臺化和網絡化創造了條件。如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支持使勞動資源得以在全球范圍內形成虛擬集聚和協同,數字資源新屬性降低內外部交易成本、促使企業邊界擴大;同時,數字連接提升了各類生產主體間的連通性,因此涌現出眾包、外包、在線創新社區等平臺化、網絡化生產組織。
由于資源稀缺和獨占,傳統經濟競爭主體大多是清晰和對等的,即要么是企業間競爭,要么是商品間競爭[21, 25]。但數據資源流動促使資源在不同主體間共享,且數據要素生產與消費統一性促使資源價值決定者由企業向消費者或數據使用者轉變[24- 25]。因此,數字經濟時代競爭主體可能是平臺間在互補者數量上的競爭或者非主體功能間的競爭,從而導致生產關系愈發壟斷化。如阿里、騰訊、美團等電商巨頭“贏者通吃”及新冠肺炎期間“釘釘”“騰訊會議”“ZOOM”等線上會議平臺之間的競爭就是很好的案例。
(3)數據權屬模糊引發的產權理論和壟斷理論變革。在傳統經濟模式中,生產要素和產品產權界定非常清晰,但數據要素產權界定不清晰,甚至數字產品所有權正在逐漸消失。數據產權模糊使數字產品可以零成本或極低成本復制,而數據要素無限供給特性導致數字產品具有非排他性特征,即某一消費者使用產品或服務并不排斥其他消費者使用。在這種情況下,基于大數據和算法產生的“算法合謀”、市場邊界模糊及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等行為[26]導致生產關系發生壟斷。但“贏者通吃”或者“寡頭壟斷”又往往是平臺經濟的存在形式,且并未出現一家獨大帶來的資源浪費或資源配置效率低下等現象[21],再加上產權模糊導致壟斷行為難以界定,因此數字經濟對傳統壟斷理論研究帶來了巨大挑戰。
在上述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一些數字經濟學核心議題,期望更多學者共建數字經濟學術共同體。
(1)數字經濟理論基礎。本文基于數據要素特征探究一些可能的變革機會,但只是淺嘗輒止,呼吁更多研究者進一步探究數字經濟理論基礎。一方面,數據要素引入、社會生產方式變革可為拓展現有經濟學和管理學理論提供重要試驗情境[13];另一方面,數字經濟需要新經濟與管理理論予以解釋,這將進一步激發新理論構建。陳萬欽[21]認為,雖然“經濟人”假設、契約理論、分配理論等傳統西方經濟學理論仍然適用于數字經濟,但數字經濟發展也給傳統經濟理論帶來補充和拓展機會,甚至還會挑戰現有經濟理論的某些假設。例如,平臺企業可通過大數據分析直接對生產者和消費者進行在線匹配,實現閑置資源的高效配置,這意味著數字經濟時代“看得見的手”配置資源能力增強[27]。再如,西方經濟學中資源稀缺假設導致邊際收益遞減是農業經濟和工業經濟時代普遍存在的規律,但數據要素非競爭性使數字信息產品不存在邊際收益遞減[27]。雖然數字經濟發展實踐已經對傳統經濟學理論帶來重大沖擊,但目前在國際上還未形成公認的數字經濟理論體系,亟需更多學者共同投入數字經濟理論基礎研究。
(2)數字基礎設施構建與演化。先進技術水平不僅可以為生產要素流轉創造良好條件,更是數據要素發揮多要素合成效應的基礎[23]。因此,為更好地促進數據要素從可能的生產要素轉化為現實生產要素,應大力推動5G、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基礎設施建設,同時加快各類技術深度融合,深刻改變產業模式和企業組織形態,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因此,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需要政府、產業、企業、個人等多層次、多主體的共同參與,采用系統視角進行闡釋,應該成為數字經濟快速發展的核心研究議題之一。具體而言,應著力從以下3個方面進行探討:①加強國家層面數字基礎設施頂層設計和總體規劃,統籌推進、分類施策各地各領域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引領數字基礎設施朝多元化、智能化、有序化方向發展,有效支撐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②推動政府、企業、社會等多主體共同參與數字基建,如5G基站、軌道交通、能源互聯網等非競爭性、非排他性“數字基建”由政府主導,工業互聯網、新能源充電樁等高新技術“數字基建”由企業主導[28]等;③加快構建區塊鏈產業新生態,積極推進區塊鏈和人工智能、物聯網、數字金融等多個領域前沿技術融合發展,充分發揮區塊鏈在促進數據公開透明和建設全員可信的信用體系等方面的作用,探索數字經濟模式創新。
(3)數字信用體系建設與規范。數字技術在弱化傳統科層結構、促進生產關系平等的同時也帶來信用關系技術化,區塊鏈便是利用技術實現去中心化、去信用化的體現[1]。因此,未來一方面可借助區塊鏈技術實現組織扁平化與簡政放權,降低生產過程中的溝通和協調成本;另一方面,可借助區塊鏈技術構建數字信用體系,實現線上信用體系與線下違背信用行為追溯、打擊相結合,優化各類經濟主體之間的價值互聯關系,降低信任成本。數字經濟時代信用體系發生諸多變化,如大數據技術導致社會信用和經濟信用界限逐漸模糊、數據自動采集和實時分析導致傳統征信機構功能需要重新定位甚至有可能被取代[29],國家對法定電子貨幣和第三方支付機構擔保是淘寶、京東等線上購物平臺建立信用關系的基本前提[1]。大多數學者指出,信用關系技術化是數字信用體系的關鍵特征[1, 29-30],但目前我國信用體系建設思路主要還是基于工業經濟特點進行設計,不利于最大化釋放數字紅利和信任紅利[29]。而區塊鏈技術因去中心化、可追溯性、不可篡改性等特征被稱為“信任制造機”[31]。陳凡和蔡振東[30]指出區塊鏈技術作為一種新社會信任“制造”方式,正在引領社會信任模式由農業經濟時代熟人信任和工業經濟時代制度信任向數字經濟時代技術信任轉變。因此,基于區塊鏈等新興數字技術建立逐步規范化的數字信用體系是數字經濟學的重要研究議題之一。
(4)數據要素市場培育和治理。數據交易流通是數據要素在市場中流動及價值最大化釋放的重要前提,但當前法律法規的缺失使大量數據處于割裂、孤島狀態。因此,建立完善的數據治理體系,激活數據體量優勢、激發數據資源價值、激勵數字資源流通,是數字經濟學研究的又一核心議題。事實上,數據產權模糊、數據泄露、違規收集等數據風險問題均阻礙了數據要素價值的實現和數據市場培育與發展。一方面,隨著數據要素生產重要性及其在收入分配中所占比重的提升,數據權屬模糊導致收益分配不清。因此,完善數據權屬界定、出臺分類治理的產權政策是激活數據要素市場價值的有效手段;另一方面,數據權利多樣性及數據生產鏈條上諸多參與者致使數據泄露和數據侵權等行為難以界定。因此,建立數據資源清單管理機制,以多元主體、多種手段構建數據治理體系是打破數據價值釋放壁壘、實現數據多元主體利益相容的有力舉措。按照經濟學原則,任何產品和服務在進行交易及收益分配之前都應先界定產權,但由于數據權利多樣性、數據生產鏈條難以劃分和數據權利內容可隨應用場景不斷變化等原因,使數據權屬界定成為難點,且目前在產業界和學術界都未形成定論[11]。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關鍵生產要素,數據要素參與分配是社會主義經濟規律和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內在要求[32]。因此,本文呼吁未來可從以下幾個方面深入研究數據要素權屬問題:①從數據要素生產和消費統一性視角出發考慮數據產權主體界定及權利責任劃分問題;②從數據要素非競爭性視角出發考慮數據產權共享和保護問題;③從數據要素使能性視角出發考慮數據產權流通和交易問題;④參考經濟學中公共品、準公共品和私人物品概念對數據進行分類[33],出臺分類治理的數據產權政策。
另外,有效的數據治理體系是數據增長潛能釋放的前提,但由于各地數據要素市場建設各行其道且缺乏統一的數據要素市場治理機構[34],導致目前我國數據要素市場尚不足以保障最優的數據價值釋放。因此,本文呼吁未來可從以下幾個方面深入研究數據治理體系問題:①由政府主導建立全國統一的數據交易市場,以標準化數據交易規范體系保障數據流動和資源整合[33];②協同政府、企業、社會等多元主體,綜合運用大數據、區塊鏈、云計算等新興技術,以包容審慎、分類分級、精準施策為導向,建立靈活有效的數據監管政策;③開展全國范圍內的數據資源普查,建立全國統一的數據資源目錄清單和數據產品標準,引入數據要素全周期、全場景動態管理機制。
(5)數字經濟時代的壟斷與競爭。基于工業經濟理論的競爭法和反壟斷法都或多或少遭到數字經濟的挑戰。如算法合謀、數據濫用、大數據殺熟使壟斷行為界定更加復雜,加之市場邊界模糊、競爭損害分析沒有公認標準等使傳統監管手段難以應對。因此,未來應基于數字經濟競爭特點,構建技術驅動型競爭法和反壟斷法體系,將算法治理、網絡效應、流量壟斷等因素納入執法思路。數字經濟時代競爭呈現出以下特征:①以用戶數據為代表的大數據成為各經濟主體競爭的核心;②數字平臺成為主要競爭媒介,并呈現出寡頭壟斷的市場格局,如中國互聯網行業BAT(百度、阿里巴巴和騰訊)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③平臺經營者市場支配地位跨界傳導成為新競爭方式,如騰訊推出QQ醫生引發的“3Q”大戰[35]。這些特征使工業經濟時代的競爭法和反壟斷法面臨算法壟斷界定、數據濫用界定、市場界定、市場支配地位認定等一系列挑戰[36]。為順應數字經濟發展規律,激勵數字創新,本文呼吁未來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完善競爭法和反壟斷法體系:①發揮政府“規制之手”和平臺企業“守門人”的作用,形成有為政府和有機市場高效結合的反壟斷監管模式[37];②推動數據分類分級管理和長效共享機制,以動態數據產權體系規范數據共享和競爭;③加強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新興數字技術在平臺治理與監管中的應用,實現數據產權數字化、智能化升級,推動數字經濟從自由、無序的不良競爭向有序、良性競爭轉變。
本文首先從數字經濟內涵與特征出發,闡述數字經濟區別于其它經濟的核心特征在于數據成為新生產要素、數字技術使能社會生產方式變革。基于這一核心觀點,本文從資源、技術、產權3個視角分析數據要素特征及其價值實現機制,并梳理數字經濟時代社會生產過程變革。進一步,本文闡述數字經濟學的理論基礎,如數字技術發展引發的交易成本理論和信用理論變革、數字資源屬性變化引發的資源基礎觀和競爭理論變革、數據權屬模糊引發的產權理論和壟斷理論變革等。最后,本文從數字經濟理論基礎、數字基礎設施構建與演化、數字信用體系建設與規范、數據要素市場培育和治理、數字經濟時代壟斷與競爭5個方面梳理數字經濟快速發展階段應關注的核心議題。本文的核心目的在于,初步搭建數字經濟學基礎框架,期待更多學者加入數字經濟學術共同體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