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毅
父輩那一代人活得很精彩。他們經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大事件,又生活在改革開放這樣的大時代。現在年紀大了,“滿滿的都是回憶”,有故事的人生,自然精彩。
父輩那一代人活得很幸福。雖然他們年輕時的很長一段時間要為溫飽發愁,十八九歲就要獨立成家扛起生活的重擔,人到中年又面臨外出打工的現實,到老了,還擔心被數字化時代拋棄。但每每回家看望長輩,以陪他們回憶過去的方式盡一點兒孝心,他們總會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感嘆:“現在生活好啊,不用交農業稅,還有養老金,看病有醫保,出門有車坐……”這些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他們卻滿懷著知足與感恩。
父輩那一代人生活在我們黨治國理政的道路探索中。農村生產隊、大集體的勞動方式,讓他們彼此“均貧富”,同村的社員們家庭狀況的些許差別,往往是由壯勞力多少決定的。那時候,多生孩子掙工分是很現實的選擇,每家兄弟姐妹十來個人很常見。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娶媳嫁女,蓋房生娃,按風俗都會擺酒熱鬧一下。同在一個生產隊的鄰居們會由一個熱心的人牽頭,大家五毛一塊地湊個份子,去幫上幾天工,吃一頓有葷腥的飯,喝一場從代銷店散裝酒甕里買來的“過河酒”。“過河酒”是農村人對小店所賣的酒摻水的戲稱,那時村里還未通車,店里進貨需要人工挑擔,為了多賺點小錢,便在酒里摻水,說是挑貨工過河時滑倒,河水灌進了酒甕。村里只有這家壟斷經營的小店,村民們明知店主甩鍋也無可奈何。
父輩那一代人,吃是大事,吃肉是難事。家里喂一頭任務豬,要交給公社收購站。養幾只雞,要指望雞生蛋換點油鹽。好在那時農村環境不錯,河里可以捉到魚蝦,田里有泥鰍黃鱔,甚至甲魚,能為繁重勞作后的身體補充一點兒動物蛋白。很多人家里有獵槍,農閑時帶著狗去山里轉轉,經常能捉到野兔、黃羊,如果獵到一頭野豬,大家會遵從祖輩傳下來的規矩,“見者有份”,豬肚歸開槍的獵手,其他在場的人都會分到一塊肉,哪怕你只是恰好經過的路人。如果你不在場又想吃野豬肉,可以自己帶點酒或菜,去有肉的鄰居家“打平伙”,“平伙”大概就是平攤伙食費的意思吧。現在也很流行,只是名字改了,叫“AA制”。
父輩那一代人的生活變化天翻地覆,但他們的內心始終固守著一塊傳統之地,逢年過節祭奉祖先,婚喪嫁娶遵循古禮,親戚鄰居之間禮尚往來。遇有大事小情,會由各家族有威望的老人們聚在一起協商解決。
前段時間回老家,走在村莊里,一幢幢別墅般的農居不輸城市,偶爾響起的一聲狗吠,一閃而過的幾只母雞,還有隱約飄來的豬糞味道,提醒著我這里是農村。路旁樹下坐著幾位頭發稀疏的老人,嗓門洪亮地聊著共同富裕的話題,旁邊一戶人家虛掩的大門上,過年時貼上的春聯已經有點兒褪色,文字是我小時候常見的: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原載《聯誼報》】
插圖 / 沿襲傳統習俗的父輩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