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朵花都會準時赴約

夏眠

學校是最四季分明的地方， 每一顆新芽、每一朵花苞、每一株小草，都好像和學校締結了約定，極少失約。校門口的幾株櫻花樹總是伴隨著開學的節奏而開放，滿墻的薔薇會從第一堂課伊始一直延續到初夏， 待到石榴花、夾竹桃、仙人掌、半枝蓮氣勢洶洶地開滿校園時，暑假就能看到了;沿街的桂花樹開始飄香，就是秋季學期的預兆;氣溫一點點地降，教學樓階梯上的菊花就該開放了;到了十二月，學生跺腳搓手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年齡最長的音樂教學樓外，梅花悄悄地探頭了。

在學校時， 我可沒有多少時間留心枝頭的變化，每天清晨都會在最后一分鐘狂奔進教室，偶爾早起到校，坐下的第一件事也是拆開早餐袋，讓一股帶著溫度的蛋餅香直沖我的腦門，放肆地和同學嘻嘻哈哈，談論昨晚的電視劇劇情、最新更新的漫畫情節。

在教學樓被常青藤占領的那一天，老師請了幾位大學生參加班會，向即將升入大學的我們介紹大學里的學習和生活。

期間， 有一個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少年，坐在那里，意氣風發地介紹關于計算機科學的一切。原本枯燥的命令行、代碼在他的形容下變得鮮活多彩，原本距離我們遙遠無比的區塊鏈概念在他的敘述里變得如此簡單直白。

等我們舉手提問完， 班主任才笑瞇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可和大家差不多大呢。”

少年笑著點了點頭，說：“嗯，在竺可楨學院讀計算機博士學位。”

窗戶再也關不住我們的贊嘆聲，沿著窗沿滿溢而出。我看了一眼一直保持年級第一的同桌，他的眼里也閃著光。

自從那位少年博士出現后，整個班級都沉浸在了認真學習的氛圍里。連每天掐著秒進教室的我，都會提前二十分鐘進校打開英語書。

我和同桌不約而同地參照著少年的學習計劃，每天一睜眼就盤算好今天的計劃，把時間分成若干個小塊，每個小時填充上自己要做的事，整個時間表被塞得滿滿當當。就這樣，我滿懷熱情地執行著，每完成一項，都會以近乎虔誠的心情用熒光水筆刪去那個時間段的任務。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的時間表上全是花花綠綠的筆記;

兩個星期過去了，我的時間表上是花花綠綠的色塊;

三個星期過去了，我的時間表上點綴著幾朵花色;

到了第四個星期， 我開始條件反射地抗拒著制作時間表，甚至看到時間的日程都會想吐。是我不夠努力嗎？還是我不夠堅持呢？那些什么人說的鼓勵的話，果然只能拿來作為語文考試的作文素材吧？

我懊惱地把時間表撕了下來，揉成一團隨手一丟，偏偏這個時候連垃圾桶都欺負我，被紙團小小一砸，就從書桌上翻了下去，紙屑、橡皮屑、鉛筆屑落了一地，好像在嘲笑著無能狂怒的我。我氣急敗壞地把筆一丟，動靜大得驚動了父母。

“ 我就是不想學了！ ”我被塞入了名為挫敗感的陰影里，撒潑打滾卻又無可奈何，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深深埋入膝蓋， 只要我不抬頭，尷尬的就不是我。

許久，我聽到了父母的竊竊私語，我的房門被安靜地關上，似乎有什么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時間變得很慢，世界變得安靜，甚至窗外落雨打在葉片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辨。

等我帶著一臉的潮濕和溫熱抬頭，爸爸握住了我的肩膀，長嘆一聲道：“上次你說的那個少年博士，你有他的聯系方式嗎？與其被挫折感蹂躪，還不如找他請教下。”

我眨了眨眼， 沖動褪去之后，冷靜逐漸占領了我的大腦，我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郵件，收拾完滿地垃圾，安然入睡。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他的回復，我坐在書桌前，清晨的風帶著昨晚清新的雨氣撲面而來。

我又拿出了我的時間表，依然把時間分為若干個部分，與過去不同的是，我不再執著刪去任務的快樂。誠如博士所說的——沒有一分鐘愿意被浪費。

時間退居二線， 成了我計劃表里的點綴。當我停下閱讀，我會標記一道綠線;當我重啟閱讀， 我會標記一道橙線;橙綠的顏色帶越長，說明我閑置的時間越多，是休息，是玩耍，是分心。這些都被我忠實地記錄下來，就這樣，我逐漸了解到時間的真實感。

原來，我曾經對自己有這么大的誤解，認為自己能在一個小時內完成這么多事。

原來，我曾經對時間有這么高傲的輕蔑，認為一分一秒的流逝我都可以隨便掌握。

好像每一朵花都會準時赴約，我也在時間的流淌里如孩子般倔強地堅持著我的計劃。但又好像沒人能說出花開的準確時間一樣，逐漸地，以前復雜的代數變得眉清目秀，以前背不下來的單詞變得主動跳入腦海。

時間，是前路上最柔軟的猛獸，但不知何時，張牙舞爪的它消失了，變成了我手中最尖銳的武器，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桂花又在八月末赴了它的約，一簇簇的擁在枝頭，我踩著月白色細碎的花朵，朝著站在校門口的小博士跑去。

“你好呀，學長，多多關照！”

他一下子被我逗笑了，伸出手和我擊掌：“學妹，歡迎來浙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