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鑫宇
摘要:《金翼》《銀翅》作為經典的人類學著作,通過對中國地方社會地方家族命運的描述,為我們解構了傳統社會宗族在時代變遷下的生存適應策略,及其功能演變。本文即以《金翼》《銀翅》為例,展開對中國傳統社會的宗族的分析與探討。
關鍵詞:《金翼》;《銀翅》;宗族
《金翼》是著名社會學家林耀華先生用小說體寫作的社會人類學學術專著,其通過生命傳記的寫法,描述了中國福建鄉村社會中的張、黃兩個家庭,在面對生活中的機遇與挑戰時,由親屬關系和人際關系構成的“權力網絡”對其家族命運與個人際遇的影響。《銀翅》接續了 《金翼》 之家的家族變遷史,展示了 20 世紀 20—90年代以“黃村”為代表的社區的歷程,鋪敘出了中國地方社會與文化的變遷過程。兩書中對“宗族·房·家族”的描寫細節頗多,本文嘗試討論中國傳統社會社會宗族的功能演變,探討背后的宗族觀念和家族觀念。
一、中國傳統的宗族
中國傳統的宗族被認為范圍小于家族,“家庭為最小的單位,限于同居共財的親屬,宗族是由家庭擴充、包括父系同宗的親屬,家族則更由宗族擴充,包括父族、母族、妻族的親屬。宗族為同姓,而家族則未必為同姓,蓋包羅血親與姻親二者”[1]。傳統社會對宗族組織結構的建構和調整遵循著一定的習俗慣例,其主要包括分家、立族、入族、合譜;宗族涉及的相關民俗活動主要有家族民俗事件(拜年、家族救助、家族祭祀)和宗族民俗事件。兩書中涉及的有東林與大哥的分家、入族(三哥及茂衡的婚禮、小哥的出生)、黃氏宗譜的重新編擬、家族救濟和黃家宗族祭祀。
二、金翼村傳統的宗族活動——分家
“社會的一個完全成員,需要一定數量屬于他自己支配的財物,同時一個家庭的正常功能需要較豐富的物質基礎。但這些均受到家的集權經濟體系的阻礙。年輕一代對經濟獨立的要求便成為家這一群體的瓦解力量,最終導致分家。[2]”東林一家的財產都掌握在東林這個大家長手中,家里通過勞作生產的大米被“賣”到了自己家的店鋪里,然而“家里賣米的錢只不過是在家庭所有資產上又增加了一筆。[3]”盡管“大哥被越來越被認可為農事上的領導,只有他有記錄換工、工錢和租金的賬本。[4]”財權卻依然掌握在家族大家長叔父東林手中。大哥對獨立的要求,對小家庭的依賴,以及對三哥和小哥教育費用巨大開支的不滿,分家終于在一次次的家庭摩擦后發生。
分家一般包括分灶、分居、析產、劃分養老送終的義務、設立單獨的祭祀。兄弟分家時,通常要邀請沒有利害關系的族長(族老)以及舅爺、姑爺來主持,一般還定下書面契約(俗稱分家單)。中人/主持人、見證者參與到宗族分家的全過程?!按蟾缭诜旨視r請伯母林氏的一個遠方侄子林天藍作為分家的中人,盡管不是合適的人選,然而分家還是在大哥認定的中人主持下開始了。[5]”中人的選擇無論在中國南方還是北方,一般都會選擇母舅或者姑爺家的男性長輩進行,選擇對分家的兩個家庭持公正態度的人是最佳的人選。筆者在河北豐寧的一次實地調研中,見到了一個從老宅院墻中找到的張氏家族的分家單原本,里面清楚的寫道中見人是“黃聘”(母舅家為黃姓)。見證人的安排是必須的。家族族長及族內分支的長者的參與是必須的。“東林的叔父玉衡,現在已經成了整個黃氏宗族的族長,他必須在場。還有幾位族內各個分支的長者被邀請參加分家儀式和宴席。[6]”同族人在契約上簽字甚為重要,因為這一行動是違背他們的利益的。如果一個人死后無子女,他的近親層中最近的親屬便自然地成為了他的嗣子[7]。
財產的繼承一直是家族矛盾的根源。當下侄子侄女的代位繼承在當下又成為熱議,新近要正式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對遺產繼承作出了不少新規定。新規增加了有效繼承人范圍,外甥、外甥女、侄兒、侄女都位列其中。在被繼承人生前沒有遺囑;被繼承人沒有第一順位繼承人;被繼承人的兄弟姐妹先于被繼承人死亡的前提下,外甥、外甥女、侄兒、侄女等可代位繼承,其繼承的一般只能是繼承被代位繼承人有權繼承的遺產份額。外甥、外甥女、侄兒、侄女的代位繼承,是順應當下家庭縮小化,很多家庭沒有第一第二合法有效繼承人的時代背景提出來的。新的繼承制度,無疑會對家族產生新的影響。但正如費老在《江村經濟》提到的,中華民國《民法》規定的遺產繼承人包括配偶、直系血親(兒子、女兒)、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但“雖然新法律已頒布7年,我尚未發現向這一方向(仍是兒子繼承、女兒沒有繼承權)發生任何實際變化的跡象。[8]”當新的繼承制度遭遇傳統社會的繼承傳統時,繼承該走向何方,仍有待我們思考。
長子繼承權在家族財產的分割中起重要作用。在財產分割時,長子一般接受兩份,額外歸他的一份一般比較小,多出的份額是家族對其長子家族貢獻的肯定。長子由于年齡較大,其更早的參與了家族的農業、商業、家務等一系列活動。在大哥與東林的分家中,大哥屢次提到自己的長子繼承權,并憑借著長子的身份與叔父針鋒相對。在大房子坡下的這塊地(公共祭田)的分割中,“大哥最終要一千塊以補償他的長子繼承權。[9]”大哥在湖口店鋪的股權分配上,要求兩家均分股份,遭到了叔父的拒絕,“很在以前,當家里窮困潦倒時,他把畢生經營所得的一半錢和財產花在救濟侄子上,以使他們免受饑餓之苦。[10]”大哥盡管不滿,但最終妥協。在具體的分家中,由于各種復雜的關系,沒辦法對具體的財產和權力義務進行明確的劃分,只能雙方通過商量,達成最終的妥協。
物質財產的繼承,同時也意味著撫養義務的承擔。在分家時,最關鍵的是劃分父母養老送終的義務。傳統的養老送終方式有徹底劃分、輪流負擔、平均分攤、幼子繼承。在黃家的分家中,老祖母在兩家輪流吃飯,一個月一輪換。在實際的分家之后,雙方共同的長輩老祖母,仍作為親屬紐帶將“文房”和“武房”聯結了起來。后續大哥和二哥的分家,他們的母親林氏成了他們之間聯系的紐帶。但后續對大哥和二哥有差別的偏愛,最終導致了家族更大的矛盾,林氏成為兩家爭吵的焦點,祖母潘氏在大哥和二哥的爭吵聲中去世。分家的后果,是作為叔父的東林對大哥和二哥權威的弱化,“東林從未能建立起在兩個侄子大哥和二哥面前的權威。[11]”
三、金翼村現代的宗族活動——同鄉同業的經營模式
東林從農業轉向商業,是因為生計所迫。隨著家族人口的增加,耕地的減少,在命運的重壓之下,東林另辟天地,和姐夫芬洲在湖口鎮開啟了店鋪。東林的生意從一開始的藥、酒和花生,到后來“從沿海的福州運往內陸城鎮最重要的商品鹽和咸魚[12]”,在到后來的木材生意,再到后來的入股輪船。東林每每都能抓住出現的商機,其不僅得益于東林敏銳的直覺和果斷的魄力,同樣也依靠傳遞、發展市場要素的“鄉土網絡”。黃家的后人黃榮香等人又在80年代發現了銀耳的商機,并在宗族族人的幫助下,走南闖北,開始推銷銀耳,“黃鐘聲收購了90斤銀耳和堂兄黃承偉一同上路,心中不免發怵,不少人連福州城都未去過,何況陌生的廣州。這是30年來第一次個體推銷活動。[13]”在長期的推銷銀耳中,“在黃村內外呈現了一個新的銀耳閑談鏈。這個閑談鏈的主要環節是青壯年男人,他們或在外推銷經驗甚豐,或在家培育生產是里手。[14]”
在福建、廣東等“農業收成根本無法滿足口糧之需,極為有限的耕地也根本無法容納家庭勞動力就業”的地區,在改革開放之后相繼出現各種各樣的特色行業,代表性有莆田市東莊鎮的莆田民營醫院、北高鎮的黃金首飾加工業、仙游縣的紅木家具產業,以及福建的沙縣小吃。這種業態模式被現代的社會學家稱為“同鄉同業”。“同鄉同業”是指同一區域的人群依托鄉土社會網絡,以非正規經濟活動的方式,在鄉土社會之外從事相同行業或屬于同一產業鏈的經濟活動?!巴l同業”的出現與特定區域的資源稟賦、生計方式、社會結構、文化傳統有關。[15]同鄉同業的參與者對其所在的鄉村社區的公共事業、公益事業十分關注,正如東林在黃村幫助村民解決各種問題。他們高度依賴鄉土社會的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本,所以需要通過參與在家鄉進行的各項活動來再生產外出經商所需的社會資本,同時這也是他們獲得鄉土社會對其創業成功的認可以及擁有鄉村社會成員權的重要途徑。[16]莆田同鄉同業人員通過各種儀式節慶,如媽祖巡游活動、鬧元宵活動、為社區請戲等,來建構和鞏固自己的人際關系網絡。東林芬洲等人同樣也是通過小哥的誕生禮、三哥的留洋宴、族人的婚禮、葬禮、自己的壽宴等各種形式構建和鞏固自己的人際關系網絡。
在當下的旅游時代,依托于地緣、血緣、業緣關系建立的“同鄉同業”的特色行業,在當下發生了變異。同鄉同業的從業人員不在流散各地,他們重新回歸所在地,鄉村人口開始回流,逆城市化開始出現。一大批諸如白族銀匠村新華村開始出現。鄉村旅游發展為“同鄉同業”從異鄉回歸原鄉提供了驅動力,而網絡技術的進步與經濟全球化為“同鄉同業”突破地域邊界及邊緣困境提供了重要條件。[17]宗族的力量在全域旅游的時代重新被激發了潛力,人口的回歸,伴隨著文化的復興。宗族在傳統手工藝集中的鄉村、社區,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宗族對當下非遺助力鄉村振興意義重大。
注釋
[1]張廷赟.宗族·房·家族———從 《銀翅》 中看中國農村研究的一個視角 [J].科技風,2009(09):39-40.
[2][7][8]費孝通.江村經濟:中國農民的生活[M].戴可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
[3][4][5][6][9][10][11][12]林耀華.金翼:一個中國家族的史記[M].莊孔韶,方靜文譯.北京:三聯書店,2016.
[13][14]莊孔韶.銀翅:中國的地方社會與文化變遷[增訂版][M].北京:三聯書店,2016.
[15][16]吳重慶.“同鄉同業”:“社會經濟”或“低端全國化”? [J].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0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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