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篝火（組詩）

李 黎

最佳

菜場里出售幸福

友誼、情欲和力量

經典的四菜一湯

每對新婚夫婦

每對中年夫妻

都依靠這一切

才沒日沒夜

走下去

變成終身的夫婦

在自己衰敗的同時

從不想著

吃了對方

菜場應該榮膺

最佳鐘點房

最佳景點

最佳電影院

最佳墓園

最佳遠方和詩

不去菜場的人

沒有福

從凌晨到天亮

凌晨的球賽在繼續

吹風機的熱氣

讓球員迷失

窗外的叫喊聲盡頭

是教練組的焦躁

生活在此刻開始了

或者已在此刻結束

在同一片漆黑中

燈光球場有寶石的璀璨

每個球員都是一道光芒

每次觸球都是光芒的晃動

在另外的漆黑中

沒有開始或者結束的比賽

還在繼續

有人把牛奶放在門口

動作小心，讓牛奶沉默

有人在顫動的貨車前

扔下成捆的蔬菜

這是城市的戰利品

它們與朝霞一起

被分發給散場的觀眾

離開一切的人

我在凌晨兩點的沙發上

在四五本書之間猶豫

四五個路口，通向更多陌生的地方

如果清除這些書，我僅僅是在沙發上

如果拿走沙發，再拿走整幢房子

我僅僅身在凌晨

和去世多年的表哥一樣

有類似的黑暗和空洞

我眼前還有幾點燈光

還有鋪天蓋地的朝霞

表哥的眼前什么都沒有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靜止，還是下墜

或者飄浮

他的死亡與他無關

是我們身處其中的一個過程

不假思索

我對詩歌沒有興趣，對詩人

略有興趣

對寫詩沒有興趣

只對自己寫詩有些興趣

所有這些可以不算作詩

也可以算

它們只是和白天

不同的文字

在白天，我打開幾十個文檔

寫下各種文字

并且為此深思熟慮

到了半夜，終于可以換個方式

寫下另外一些

并且不假思索

也必須不假思索

十年

住到這里已經十年

為紀念這個整數

墻壁和門窗，書櫥和地板

還有家庭，都有了裂痕

都在化整為零

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

是走在泥濘的小路上

春聯的碎片在風中褪色

也埋在土里腐爛

正月無視春節

延續著上一個冬天的嚴寒

彌漫在丘陵上空的孤獨感

十年，或者更久

一直都在那里

山頂

山頂適合遠眺，也適合疑惑

那些在云端淡出的樓尖

和波光閃爍的玄武湖面

哪一個才是真的南京

類似的疑惑還有

是向城區努力遠望

還是走進密林深處的黑暗中

能賦予山頂非凡的含義

而真正疑惑的是

消失于山中的遺跡

和卸下被曝曬被雨淋的言辭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遠行

環湖

我竭盡所能看著前方

對眼睛好，對心情也好

秋天有密集的新鮮感

讓人深信，眼前的秋天

是世上全部的秋天

我腳步不停，睜大眼睛

甚至想讓它先走

讓另外的部分

承擔時間流逝

我要永遠在這里

一團篝火

一起吃晚飯的人

有導演、編劇、小說家和編輯

導演沒有一部電影問世，編劇也是

小說家沒有寫出想寫的小說

或許有，暫時存放在某處

編輯編了很多書，自己不看

希望別人也不要看

但一起吃晚飯的人，確實是導演

編劇、小說家和編輯

這一切沒有疑問，如果讓時間加速

像火一樣燃燒，那么，他們的身份

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參與了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