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散步（組詩）

葛希建

守護(hù)神

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好像離北斗星近一些 就能回到

童年的家中 每個位置都有個

久居的守護(hù)神：灶神 門神

它們在家中品嘗

祭拜的菜肴——剛出鍋的第一口

饞嘴的小孩會被筷子敲打

媽媽說不敬神會帶來不好的運(yùn)氣

這一天有太多的禁忌

好像那些存在是真實(shí)的 今天只屬于

童話故事 明天才是新的開始

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夜里 回家的路在我的血液中盤繞

沒有路牌 沒有車輛

只有一群白胡子的老人對我咧著嘴 笑

面容

仔細(xì)看 葬禮上的遺照被框住了

卡在某個位置

外公是一個側(cè)面

大姨在病床前偷拍的 還有幾張

猙獰的面容

每次視頻通話 他都說 不要擔(dān)心 會好的

我們也說同樣的話

偷偷截下一張照片

從醫(yī)院回來 他去看麥苗

地頭的楊樹

屋后的煙葉

夜里 呼喊自己的兒孫

現(xiàn)在 在一塊小小的土地里

埋葬著一具人體

更準(zhǔn)確地說 是他的骨灰盒

每當(dāng)想到

他將在宇宙飛船到達(dá)不了的地方

望著這個世界

我就好像明白了紀(jì)念的意義

在遙遠(yuǎn)的星空中

他也會偶爾看著自己的遺照哭泣

一次散步

白茫茫一片 河邊的船三兩只

夜空沒有我和弟弟在年幼時

看到的星星 雨后的土路潮濕

粘在鞋上 還需再前行一步

有一種穩(wěn)重的力 雕琢我倆的沉默

很多年前弟弟說 要是有燈塔就好了

光灑霧氣 讓人想起美女蛇的濕長發(fā)

在冷清的夜里滴滴答答 現(xiàn)在有一種

水面般的肅穆 事故離我們那么遙遠(yuǎn)

1998年的一個下午

這就是1998年的一個下午：

媽媽在廚房里剝毛豆

爸爸在鄰居家打牌

你在玩捉迷藏

好多人找到你好多回：

門后 草垛子后 大衣柜里 床底

這是一個危險的游戲

當(dāng)你確信另一個自己已被找到

他們?nèi)齼蓛?一起玩耍 奔跑

你在平行的另一條道路上 全力追趕——

再也無法 追上

家庭生活

1

又快到吃飯的時間 一家人一起吃

媽媽會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包餃子

廚房外 那個太陽嗡嗡低鳴

爸爸在房屋內(nèi)走動

一個孩子 可能是我 在窗邊背誦

語文課本上高爾基的《海燕》

海面上 烏云正駛向村莊的上方

暴風(fēng)雨就要來臨

2

爸爸、媽媽和我 圍在堂屋的小桌子前

我一口 爸爸一口 媽媽一口

筷子是木制的 涂著紅漆

醬油是黑色的

咀嚼食物的時候 他們不說話

好像兩個我不認(rèn)識的人

我可以喊他們 他們準(zhǔn)會回應(yīng)

這是連接我們的唯一紐帶

還有更多的親人圍在一起

爸爸的兄弟姐妹 媽媽的兄弟姐妹

我喊他們 叔叔 姑姑 舅舅 姨

我總怕被他們注意到

你知道 他們準(zhǔn)會說個不停

好像認(rèn)識你 又好像你是不在的

3

我知道媽媽的心事 我也知道

爸爸的心事

我什么也做不了 媽媽哭泣的時候

我陪在身邊

他們不知道 一個像我這樣的小孩

是會心碎的

4

他們在累的時候會說

你已經(jīng)不再是小孩了 可憐的小朋友

離你出生的日子已經(jīng)太久了

我坐在那個窗口 天邊好像生銹了

世界老得像時鐘一樣

雪花落下來 狗窩在圈里

和我一樣感到周圍的陌生

熟悉的大人們一個個消失

他們說 這就是人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