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組詩）

丁東亞

在小漁村

G城已是冬天。雪落了一陣，又停了。

捕魚人清晨撒下漁網，仿佛在打撈

沉睡的時光。

去年今日此時，你坐在爐火旁，

讀馬洛伊·山多爾。《燭燼》里的將軍

轉動照片，以使眾生在虛像中看見鏡影下的消失人面。

半個時辰前，我們沿著湖邊的小徑漫步

迷人的薄霧從四方涌來，

你挽住我的手臂，像個受驚的孩子

在小漁村，我們都是失衡的旅人

群山在右。水中映現云朵與飛鳥。

嚴冬是一味藥劑，不寂不空。

在水畔，我愛你

像愛著深水里的一尾鯉魚

悲傷的雨

那個雨水豐沛的夏天，他時常

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什么也不做

門是敞開的。

午后從屋里走出的男孩再沒回來

小巷青石板間的縫里有雜草探出頭

他抱著那只臟兮兮的小布熊

像往日一樣向鄰居們夸耀：

“你看，這是我兒子的獎品。這次考試

他又得了雙百。”

從水里來的人，已回到水里

悲傷的人在水中。

雨和回憶落落停停。

我想告訴他，昨天晚上男孩又活了過來

我們在河邊用撿來的石塊壘成房子，寫上

名字 它就成了一幢偉大的建筑

在夢里，天高云淡，石屋四周野花一片

秋日無事

女兒在練習冊上寫拼音，窗外

下起了雨。

廚房燒菜的妻子，讓我想到兒時

母親忙碌的身影

如今一早掃凈院里的灰塵或落葉

她會在院門外站上一陣

仿佛從前我那坐在門檻上抽煙的外婆

等著出門的兒女歸來

夜深時分，我在書房重讀福克納的《八月之光》

妻子斜偎在床側，低聲哼唱：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星星睡了，月亮睡了，蝴蝶睡了……

女兒的夢甜美：王子將公主迎入水上城堡

鳥兒們縱聲放歌，獅子是他們的護衛

母親在故鄉的夢中浮現

我在黑夜中醒來，淚水濕了棉枕

蘇醒

門外的麻鴨嘎嘎亂叫，覓食的草雞

已進了巢。

這個來歷不明的冬天，我從異鄉歸來

臨水照面人

在彼時的春日失去了消息

黃昏的雪景，我把它放在壇子里

等月圓時說給你聽

似乎也可變更一種方式

將河面的霧色、魚群與鐘聲

打包郵寄給你

失去的事物，不可一一羅列，像春天

遙遠，又近在眼前

時隔多年，采摘野花的少年捧著

無人可贈的花束，在水邊哭泣

一如此刻你坐在舞臺一側的木椅上校正琴音

琴聲響起，有人便落下了淚滴

清晨：給陶陶

“家是悲哀的。”

多么奇妙，清晨讀到這個句子

出門就看到了樓下張貼的電費單：151.88

美妙的數字像你口中的爸爸

愛與責任聲音喑啞

我唯有愛你。這毋庸置疑

想象之無力

如你夢中的笑聲與囈語

擊退我內心的寒意

那是在去年

在你母親的故鄉

我深愛的一切 落滿五月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