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組詩）

胡 澄

群母

迎面相逢

她穿著白襯衫

身材矮小，眼角向下耷拉

但眼神安定，略帶一絲憂愁

仿佛我的某件事仍懸在她的心上

我們緩慢地擦肩而過

有那么一瞬，她用母親的視角

看了我一眼

拐過墻角

在另一條街上，遠遠地

又看見形神像我母親的母親

在菜市場、在公園和街頭

我看見許多像我母親的母親

竟一時愕然，感覺世上走著我的群母，一如經典所示：她們、他們和它們，都是曾經的我的母親

心，包含全部信息

一顆心容納全宇宙

容納眾生靈

容納善無邊際、惡無邊際

容納所有的過去和未來

容納天堂和地獄

容納全部的光明和黑暗

一顆心就是乾坤袋

但只呈現當下

就如一個巨大的影片庫

但你只取出其中一片，來放映

你以為這就是全部的世界

裸露的河道

它的縱深和蜿蜒，表明

河水曾在這里長久而深情地

陪伴過

此刻，它是干涸的一部分

裂痕縱橫。一陣風吹過

飛旋的礫石擊打兩岸峭壁

沙塵彌漫。像一個人在回憶

而只須一場傾盆大雨

一場雨水的盛宴

河水會找到舊路

野花會開滿山坡

誠如傷痕，獲得徹底寬恕

轉化成了饋贈與護佑

黎明

從沒見過那樣的曙色

往后也沒見過

母親穿著大襟土布白襯衫

梳了辮子

母親急急地將我喚醒

給我換上干凈的衣服

“天快亮了，趕緊走”，母親說

我們挑著擔，去數公里外的集市賣梨

月亮靜待空中，云色無聲地變幻

透著一絲絲亮光

矮山，牛一樣躺臥在田邊

空氣是多么地清凉

母親的和氣，應對著柔和的曙色

像是離開了生活的煎熬

我的心如腳上的布鞋被露水濕透

一棵恩施的梨樹，長在庭園里

母親小心地摘下梨子

拿出其中一個，切成七片

每人一片

它的甜讓我驚心，但未產生貪念

它那么莊嚴、神圣，被我們挑著

去集市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