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疾之年

◎孟國平

斜坡

我們如何用一種手勢來揮斷厄運的歌聲

如何用另一種歌聲

來叫出我們瑣碎的名字

我們如何讓歲月零零落落地走散之后

再零零落落地，艱難地

聚集。我們如何在隔膜中尋回默契

智者的預言已暗示了一切，而我們

如何去貼近預言

多少機遇在機遇之中消失

多少痛苦在痛苦之后

把寂寥和生存的本質

搖撼。秋天在你眼里植下黃金

轉眼便又讓你收獲不幸

黯淡的事物總在背棄著光明

一種結局留下，是因為對另一個開始的屈服

至于我們如何在音樂里尋找共鳴

只能先讀懂曲盡的余味

我們對生活的了解是如此膚淺

每一度淪落之后，我們如何用錯誤的雙手

挽住內心，或者通過一行詩句諦聽自己

一座輝煌的宮殿可能是一塊墓碑

一塊墓碑也可能只是一片草葉

我們如何毫不氣餒地將自身豎起

如何在跌倒后重新昂起頭顱

一枚松枝也會讓你琢磨不透

擱在窗臺上是秋末的風景，橫跨于長路

則成如針的荊棘

而探進夢里來……卻是一柄冷冷的長鞭

高傲的人也許一生怯懦

流浪的人也許一生未離家園一步

我們如何在深秋的憂郁里

學會燦爛的微笑，如何去做歲月的證人？

生命是長長的斜坡，向上或者向下

我們如何去走過短短的一截？

由另一個人來敘述我的夢境

秋天邁出一步，我的睡眠便后退一步

大醉之中多少夢想被拉扯成屋頂嘶啞的

夜鶯，醒來一聲叫喊比文字里的心靈更易受

傷害

我敘述過一次夢里的歷險。帶著懷舊走回一

個人

一條銀環蛇，一道愛情的炫目光線

剖開長巷窄小的天空，吐出顫動的信子，我

驚悸

恐懼，在一首詩的標題后藏匿，物質不滅

永恒的不是華美的詩句而是紙頁，回到紙漿

循環往復。手指在西風的間歇中舞蹈，彈叩

文字

長發如夜色一樣飛起，每一種拂動都是智慧

而一大把夢境的銀須，在日子的下巴上晃來

蕩去

一把命中注定的衰草和一朵亮麗的花

多么漫長的距離！十月已逝，面對西風的不

是我

只是往事的背影。那舉著燈盞尋路的也不是

我呵

只是一種我不能更改的結局。哦，長夜如訴

昨天只有一種我不肯屈服的真實。我疼痛

看著另一個人在夢見我，把我的憂傷砸成一堆

瓷片

在另一盞孤燈下，一片一片，用心彌合……

因為只有風會傾聽

此后幾聲微茫的呼喊和細雨，被銷蝕進

一本詩集的扉頁。此后是風站上屋檐旁的

草葉

此后心一片空寂，留下大塊的空白讓時光猜讀

而我重新收拾好一切，無所謂日子，感懷

從傷口里伸出利齒，咀嚼，日歷消化成

一尾腌魚，一粒話梅或一顆板栗，此后

兩枚黑棗滿懷憂戚。那些核在十月搖動

最后的骰子，時光才是最大的贏家

但我只能把青春和詩句塞進背囊遠遠逃逸

秋天已把夜鶯的歌聲在西風里逼退

珍藏它歌詞的人是我，此后我只站在西風中輕

輕地

輕輕地說些心靈的句子，因為只有風會傾聽

從某一刻開始，此后流水情節繼續繞過銅鏡

我曾站在一片綿雨中將陽光高舉

此后我的心每一次想起你，就是一次撕裂

此后風吹散我的影子，庸常順著每一滴雨

一路走進深秋，而在你的目光中走失的人是

我呵

我聽見鷹將驚叫遺失在天空，一塊深褐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