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合十（組詩）

◎崔益穩

經常去江邊坐坐

長江的背面是巖石，一直向下穿透

只能是南美洲大小不等的河流

長江的側面則彈性巨大

近可是祖先一碗余溫未散的江鮮

遠可觸及千里以外的一塊冰

如此說來，經常在江之一側坐坐

無論坐成怎樣的風景

均巧妙分割了交匯的時間和水

風景居中，波濤淘盡世俗的肉身

密不透風的靈魂才會出現空隙

順水推舟，飛久的靈魂坐下才好

坐成獅子坐成燕子坐成風坐成雨

依然像俗人一樣膜拜蒼天，形滅神存

永遠在長江的側面，修煉

體內若干條比長江更寬闊的水

這么說，經常來江邊坐坐的現實意義

已然超過來江邊坐坐本身

我像一名自不量力的長江裝修工

久而把時間坐成不離不棄的老朋友

除了江水，從此棋無敵手

城市都該配有好路名

好路名是一根麻筋

一聲輕喚不出口

就能從城市贅肉中抽將出來

斜陽巷陌，殘茶冷酒

問路的人不注意在路名里迷途

正像受傷的人不一定有名有姓

聰慧之人誰不暗扶路名走路

好路名的字距極值

最大大不過歡迎詞到悼詞之間

最小小不過咖啡到旗袍之間

路頭一個小姐姐手持咖啡隱現

那頭一襲旗袍小老太撞個滿懷

浪漫主義慌亂濺濕了城市褲角

肉身來來回回越過斑馬線

真相和謊言始終處于原點

路牌上幾許厚薄不均的風霜

詩家號稱觸摸到了唐宋的溫度

我卻看到現實主義的鹽撒了一地

比起需要咖啡面包還是色彩

更需要腌制魂魄

雙手合十

清明播的種，端午就收獲

微胖之軀神秘快閃

樂為老家一隅信手涂鴉老路的

一個聰明傻瓜

花朵和果實是一對連體嬰兒

說什么也比青草聰明一截

雙手合十在片片菜葉的蟲眼中

演變成筆下萬千象征和意義

但瓜果常常與墓園相依為鄰

來路去路上所有的雙手合十

都要經得起它們

月黑風高下的反復推敲

我看到多年后臃腫的自己

像個在老家迫切需要問路的人

在每一個民俗的銜接部分

倒數五四三二一

艾，乳名

父母肉身已在地下

靈魂飄在天上

艾葉艾根在天地之間

在水邊岸邊

香氣在陌上在人群中

傳宗接代

正像五月的酥風一起身

村莊就像剝皮肉

裸露出五顏六色的脆骨

風跑一公里

青青艾陌上縱橫十公里

風跑一年

陌上艾香彌漫一百年

從水上到陌上

從左門環到右門環

童年的憂傷

像經年上下午貫通的光線

只是在生死縫隙間移動了

忽略不計的一小截

艾，哎

最好不是父母的一聲嘆息

而是隱藏在老家傳統節氣背面

一個癡情女孩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