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燈（外六首）

蔡曉芳

像接受了某種指令

安靜地懸掛在香樟樹的枝頭上

無數事物因為風雨而改變了自己的方向和位置

只有它仍在原地

有著與生俱來的淡然和篤定

婆娑的光影

我望它一次

黑乎乎的夜就被重新定義一次

塔

石頭與石頭重疊

互為核心，契合

看上去，如同一副堅不可摧的骨架

支撐著樸實又溫暖的物質

每一天，父親都耐心地堆著石頭

一塊塊擠進生活的裂縫

以此抵抗命運的風雨飄搖

仿若用一生構筑的塔，充滿對人生的認知和敬畏

現在，這年久失修的塔

有一角已經微微傾斜，就像銹跡斑斑的老機器

讓我感受到父親的高血壓，擁堵的血管

每個不眠之夜，我總感到塔在風中

呼呼作響，仿佛年邁的父親

又在進行一場負重

傷痛

連日的風暴

把措手不及的玫瑰花擊成碎片

像塵世下起的一場冷雨

仿佛可見的，不可見的傷痛

就是呈現極致

再被零落成泥

以一塊紅磚的姿勢，倒敘神諭的光芒

漳州寮，始終守望一種態度

像年邁的母親

捧著神諭的光芒

在意一滴水的人，就能得到江河的恩賜

治世家訓的書法字刻

字中有意，意中有心

訴說著道德，情義和博愛

紅磚墻高高舉起天空

萬字堵、海棠花堵、人字體、工字體……

這些閩南濃墨重彩的大手筆

似乎有意突出思想的根須和祖籍

木雕、石雕、磚雕、泥塑雕，線雕、浮雕、

半透雕、漏空雕

靜物一樣釘在歲月的斑駁里

年久失修，也能看到一雙匠心獨具的手

充滿象征

在蔡氏古民居，隨意掏出一塊章節，都是風骨

有些句子，注定成為一生的座右銘

簡約，樸素

卻總能鍍亮一個人

大把的陽光，把一個叫作“將就寮”的村莊鍍亮

所有經過石雕、木雕，磚雕、泥塑雕指認的名字

都舉著大把的陽光

把一個叫作“將就寮”的村莊鍍亮

燕檐高聳，像母親遙望遠方

一生都沒有收回的目光

紅磚墻，無論怎么斑駁，都是我的胎記

我與蔡資深說起源流同宗

就有一股久違的暖流，在血管里涌動

一條家訓，就是一節骨氣

就是一支蔚然著靈魂的筆鋒

歲月失憶，懷舊的人

怎么也走不出這些宏大嚴整的大厝

仿佛一些順著經絡走向的思想

在體內，不停地拔高

像一朵蓮，干凈剔透地活著

天空遼闊，那些云游的祥云

每一次俯瞰人間，群峰就有傾斜之勢

像是某種暗示，又像是某種皈依

龍山寺的蓮花池里

蓮葉上的水珠，輕輕地滾動著

這些漂浮之物

內心的悲憫如此剔透

在一池淤泥中，站成一朵蓮

一直是我期待的思想

它能把一個落滿塵埃的人，反復洗滌

在人間的最低處，干凈地活著

其實它更像拾階而來的愛情

突然靜止的風聲

讓蘆葦蕩里的蟲鳴

轉換成，高音區和低音區

這無以復加的旋律

每釋放一個音符，就讓人醉心一次

幾朵云緩慢移動

你說，它們緊緊相擁著

心里盛開繁花

仿佛在重溫微妙的氣息

其實，它更像拾階重來的愛情

讓我們荒廢多年的心房

開始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