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然不覺（組詩）

南道元

門外的夜

由于燈光的緣故，它在門外徘徊，猶疑

滯重的腳步

斷裂了倉促的黑暗

刻舟求劍的人還在尋劍的途中

他已垂暮。數百年了

光陰的箭矢對他已仁至義盡。我等候他

空手而歸。就像這個秋天

不會有一粒像樣的果實成為明年的種子。

我的村莊已人去樓空

我不再需要一豆燈火。今夜

我將開門迎接這個夜晚，與它共飲一壺陳釀

然后送走它，像送走秋風中的駱賓王

有風吹來

我們走遠了，夏天還在。有風徐徐吹來

從南方

吹來海水的裂隙、懸念與唏噓

茶在天空下自洽。

無人舉杯。舉杯的人也走遠了

他去往五月五的路上，記住了全部節日

忘記了一次轉身

剩下艾葉與菖蒲掛于門楣

就這樣長久地掛下去，替黑夜驅邪。

龍祖云游，杳無音信

誰能改變作為一粒負重的石子

走完一生。

即使在水中，河流放過我們

但并不可以就此認為，誰將得到永生

月夜

別開燈，別讓屋子里的黑暗

退到窗外去

木膠唱片張開裂紋

歌聲猶在。一個世紀以來，它仍然服從于

這間狐疑的屋子

最終，你成為那個曾經令你驚懼的

禿頂男人

淺白色的公文包，變了臉

陳舊而憔悴

如一張遍布老年斑的桌布

它被你扔掉了數十次，而它每次都能找到

回來的那段路

會有另外的光進進出出

是月光。這是夏天的最后一個月圓之夜

天高云淡。

清風陣陣撩動恍如昨日的紗簾

你遁入庭院，把灰色的影子困于房中

那反復吟唱的歌聲，在夜露里踉踉蹌蹌

你想起一個人

一群人，一個消逝多年的村莊

你從不認識他們卻似曾相識，你從未去過

卻仿佛早已走過那片臨水的山路

如果在暮色里看見閃電

遠方有閃電在切割地平線

暮色里的那一排松林，保持了大雨前的沉著與冷靜。

暴風刮了一個下午

仍然沒有揭開任何一片樹葉緘默的秘密

春天的樹葉不會輕易飛離枝頭。

一雙從先秦時代走來的赤足，終于停在

打更者的門前

無人相迎，無人踏歌相擁而泣

夜鴰從頭頂劃過三聲哀鳴

黑色的羽毛在黑夜里

將徹底黑盡。長街上響起一串急促的咳嗽

閃電從三個方向落下

只有一個地方，會發出聲響。流水與落花

該走的不會留下，該留的也不會

一走了之。

又將有人難以挨過這個春天

雷聲遠去閃電猶在。扛著舟楫的人打算轉身

他不忍心

看見身后的那尊巨石，就此孤獨一生。

城隍廟

會有神仙從殿內闊步而出，向你拱手作揖

說出一句讖語

然后消失。空氣中余音裊裊

巨大的銅制香爐插滿高香

你的細香久燃不滅。你沒有許愿，愿在心中

你不允許它一吐為快。

門庭若市。廟內的道人們行色匆匆

長袖里的俗殼

壓斷了剛剛鋪就的七塊仿古方磚。

翻新的城隍廟傲然屹立于鬧市，寸土不讓

你站在四周的高樓投下的陰影中

找不到一寸陽光。

讖語繼續在風中繞梁

無人理會。似乎只有你一人能看見瓦霜

有聲音在高喊:還差一個功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