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質融和君子風
——周游對聯賞析

□徐玉基

周游先生是江蘇楹聯研究會會長，著名楹聯家。我與他雖未謀面，但讀其對聯作品，不由想起孔子《論語·雍也》中的幾句話：『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質是樸實，文是文采，某一方面超過另一方面不是粗野就是虛偽，彬彬是文質兼備貌，二者融和，則文雅且真實。

做人要追求君子之風，文雅而實在；寫聯也要追求君子之風，富有詩意而不失質樸。一副好的對聯，不但文辭優美，音韻和諧，而且感情飽滿，內容充實。有著名聯家提出的對聯六美，即建筑美、繪畫美、音樂美，個性美、意境美、立意美，即是對聯君子之風的具體要求。

周游是南京大學博士，這在當今聯界也算鳳毛麟角，雖然博士聯家與農民聯家并不能區分作聯水平之高下，但大學博士成為楹聯家，他的聯作一定會文氣氤氳，錦上添花。他在一篇序言中寫到，小時光腳在草埂上奔跑，青年時在石子路上騎車，有農村生活的經歷，這些便為質樸深埋下種子。他題家鄉古鎮的一副對聯則可體味到質樸與文華的統一：

巷延文脈千年韻；

魚讀月盤十里河。

讀此聯不由引起我的共鳴，仿佛小時從古巷步出，在古石橋上仰望滿天星斗，一輪明月，河中『潑啦』的魚打水花聲，一幅優美而質樸的鄉村風俗畫。通過運用比興手法，看似沒有花哨、不講技巧的七字聯，然包含了對家鄉的深厚感情，描繪了詩情畫意的古鎮面貌，這便是文質融和。

周游的名字也與作品氣質相符合。蘇轍有篇著名的散文《上樞密韓太尉書》，蘇轍認為周覽四海名山大川，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才能做到文疏蕩，有奇氣。現代條件下能盡游名山大川，見高人韻士固然好，但博覽群書，智珠在握，有開闊的眼界，崇高的境界，則為文為詩為聯，必定有其過人之處。周游先生曾獲中央電視總臺等主辦的『詩詞中國』大賽一等獎、中國對聯創作獎、年度《對聯中國》佳作獎，聯作入選年度《佳聯三百副》《年度對聯精選》等，必定有他『周游』的底蘊。

寫人：有情追夢影；無價是心聲

我歷來主張寫人要神形兼備，或以形入手，出神入化；或虛寫其形，突出其神；或形體豐滿，神韻完備。如有形無神，類泥塑木雕；如有神無形，則神無所依。一副成功的人物聯，一定是形神兼備的，這也是質與文的統一。周游先生題人物聯有其特色，以簡潔的語言，寫出鮮活的人物形象，令人過目難忘。

耽迷詩聯自題

年雖六秩有些癖；

言必兩行無奈癡。

自題，就是寫自己，抓住最典型的側面，寫出最動人的特點。此聯看似平淡，彰顯質樸，然內涵深邃，活脫脫勾勒出對詩聯的熱愛，已到了『癡』『癖』的程度了，既是自嘲，又顯出自信。作者抓住『癖』與『癡』作文章，此二字不可一笑而過。『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白居易·山中獨吟》這個癖高雅而清純。晉代畫家顧愷之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其中又以『癡絕』最為有名，癡絕為藏拙的自謙之辭。此二字足可畫龍點睛。

挽守島英雄、時代楷模王繼才

忠魂盤裊云，心凝孤島上青霄，情誼難分三十載；

孤島滂沱雨，淚喚忠魂巡碧海，波濤相擁萬千春。

王繼才三十年堅守海島，點亮燈塔，他的事跡感動中國。盤裊即繚繞，上聯以虛入實，下聯以實入虛，引人深思。上聯寫心，下聯寫淚，英雄的生前身后，貫穿于一根紅線，既有敬仰之意，又有哀挽之情。忠魂和孤島的反復運用，突出了英雄的境界。兩結上偏質樸，下偏文氣，余味綿長。

題無錫阿炳故居

目瞽心明，泉邊每映一輪月；

聽松淘浪，弦上已生萬縷風。

題為寫故居，我見到的是人，故作人物聯來讀。阿炳是著名的民間音樂家，因創作演奏了經典的二胡曲而聞名。此聯將阿炳名曲《二泉映月》《聽松》《大浪淘沙》等寫入聯中，既切中阿炳人物，亦寫出作者所感。目瞽心明，這是阿炳一生的情況，既歷經苦難，又產出傳奇傳世作品，非常偉大；泉邊月，弦上風，頓生雅韻。而且松聲、濤聲與風聲是緊密相聯的。是像春天溫柔的輕風，還是像萬馬奔騰的颶風，都含在『萬縷』之中了。

寫景：長于風景麗；恰似故人來

對聯題材中，寫景偏多，情景交融是寫景聯的必備要求。如果只是客觀地描述景點，則與說明書無異。賦予景點以人的思想感情，將景寫活，寓情于景，才能做到情景交融。周游會長寫景聯較多，均達到了情境交融的境界，因而讀來別開生面。

題沭陽吳印咸故居

印記剎時，黑白為英雄定格；

咸望恒久，青春與日月同輝。

吳印咸是中國攝影界一代宗師，我國電影攝影教育和圖片攝影教育的開拓者和奠基人，在戰爭年代和解放以后拍下無數經典照片，為家鄉沭陽爭光。上聯以簡潔的語言，寫出吳印咸的生平與貢獻；下聯以聯想的藝術，寫出時代對吳印咸的評價。聯中用詞極為講究而又十分樸素，嵌名無痕，評價公允。聯內未提攝影二字，然通過印記、黑白、定格三個詞，使人一目了然。『為英雄』三字，更是升華了主人公的人生境界。

南京棲霞山霜紅苑亭

千載霞棲，霜繪就六朝楓韻；

一山云亙，風翻開幾卷天章？

棲霞山景區入口有『霜紅苑』，是觀賞紅葉最佳處，佳處建佳亭，佳亭須有佳聯。此聯正與佳景佳亭相得益彰，亭為景添彩，聯為亭增色，三者融為一體。此聯以『霞、云、霜、風』為載體，寫實且質樸，切地切事，然與楓韻、天章一結合，雅意頓生，有飄逸灑脫之感。『千載』『一山』寫盡時間與空間。『繪就』『翻開』動詞用得傳神，賦予強烈的感情色彩，令人拍案叫絕。聯末問號用得大好，讓游客來思忖，回答，令人遐思無限。

龍天小鎮水上戲臺

將數千載悲歡次第演來，萬里風云奔眼底；

聽四五聲鼓樂依稀穿透，一輪水月漾波心。

小鎮、水上、戲臺，聯題即令人平添興趣。將小寫大，將大寫小，也是對聯創作中的神來之筆。此聯寫小戲臺，但我們見到時空的久遠，風云的變幻，將千載、萬里容納于小小戲臺之上。奔眼底從遠至近，漾波心自近而遠，都與戲文緊扣。小舞臺連著大世界，作者奇思妙想而又合情合理。

寫物：物我皆無盡；濡滋自有神

寫物，并非客觀、直觀就可。好的詠物聯，往往借物抒情，借物明志，或借物喻理，賦予所詠之物以靈性，則物與心合，心與聯通，將物之本色，化作心之感悟，則物鮮活，聯雅致，質樸與文華在所詠之物上得到統一。周游會長的詠物聯，深得此奧妙，讀來令人擊節贊嘆。

合題紅木折扇、屏風

輕盈一握紫檀韻，任折起蒼茫，扇開浩瀚；

磅礴萬峰烏木雄，看涵容歲月，屏翊山川。

紅木，木中精華，所制不僅是實用品，更是藝術品。此聯合詠二物，有珠聯璧合之感。用詞駕輕就熟，舉重若輕，韻味十足。起句『輕盈』『磅礴』距離大，張力足。寫折扇在其靈動，寫屏風在其沉穩。領字后兩個四字句，想像力豐富，大氣工穩，而不離物之形態。將『扇』『屏』之名詞轉作動詞，既是點題，亦是妙筆。

常熟興福寺古柏

十圍霜柏，雷劈二爿，貫通今古連云起；二半虬枝，根盤十丈，融盡滄桑蔭福來。

齊梁古剎興福寺，因其年代久遠，古跡多多，但古柏并未引起人們關注。周游會長題古柏，眼光獨到而深邃。《枯樹賦》云：『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聯反其意而用之，老柏老矣，然生命力頑強。上下聯前二分句寫實，結句大轉折，『貫通今古連云起』『融盡滄桑蔭福來』，何等氣魄，寫盡老柏精氣神，刻畫入木三分。

驚嘆萬只雪雁

斂翎潑地，四顧晶瑩千尺雪；

昂首沖霄，萬山翻卷一天云！

雪雁，雁類之一種，南遷時能聚萬余只，氣勢宏大。此聯先聲奪人，以勢取勝。兩起一斂一昂，一潑一沖，四個動詞極為傳神，既是鋪墊也是造勢，使兩結句順理成章。千尺雪，一天云，足詮釋聯題中的『驚嘆』二字。

寫史：能與初心合；不教往事休

題南京溧水紅色李巷

利鋒削寇，敵后豈無大手筆；

名將點兵，蘇南且看小延安。

南京溧水李巷是抗戰時期新四軍蘇南指揮機關，有著『蘇南小延安』之稱。此聯寫李巷，但核心是寫那一段紅色歷史，因此我作詠史聯看。陳毅、粟裕等領導的新四軍，在這里燃起抗日的烽火。此聯樸實簡潔，上起四字，概括了新四軍的煌煌功績，下起四字，點出了領導者的卓越才能。『豈無』『且看』以輕松的筆調，寫出力重千鈞的意境。多少奮斗，多少犧牲，多少勝利都包含其中。『大手筆』『小延安』一錘定音，熾熱的情感猶如火山爆發，將全聯推向高潮。

題蘇東坡之流放儋州

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扁舟一葉飄南海；

腹有書、筆有神、教有才、思有民、心有禪、胸有熱火，巨匠千秋耀北辰。

蘇東坡一生坎坷，六十多歲還被放逐海南儋州，卻以『此心安處是吾鄉』的人生態度，度過了三年艱難時光，并在那里創造了當地文化巔峰。此聯即以這一段史實為材料，引用東坡『六無』的原話，配以作者『六有』的評論，以六個『無』和六個『有』的強烈對比，寫出一個看輕坎坷，淡然處世的詩人形象。如果說前六分句僅僅是白描，那么兩結句則陡然升華，『一葉』何其苦難，『千秋』又何其輝煌。寫史寫人，均寫出深刻內涵，足可為后人鏡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