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腳印（組詩）

◎何 苾

[我只是我的一半]

其實，我只是我的一半

春秋一半的白晝

夏冬一半的黑夜

一半在黎明，一半在黃昏

左肩隆起一座山，右肩流淌一條河

把早晨置在東邊，和太陽一起笑

把夜晚擱在西邊，牽著月亮走

省一半的心，在夢里操勞

森林是我脊背的追求

江河是我胸膛的遠方

雀鳥鳴叫，我的夢伸長一只耳朵

洪流拍岸，我的夢睜開一只眼睛

如果時針一分鐘咳嗽三十秒

如果地球引力衰竭一半

如果太陽下沒有影子

如果用腳唱歌，用舌頭跳舞

我只是我的一半

風吹走的靈魂，在半途倒拐

山腰間，季節打開半扇窗

[他在數軸的正方向]

他在數軸的正方向

雖是小數點后面的那一位

但大于五

他率真，猶如一條直線

時而與地平線垂直

時而與地平線平行

縱橫交錯，編織著春夏秋冬

他喜歡屋檐下燕子的鳴音

喜歡草叢中螢火蟲的燈語

喜歡沙灘上大雁的斂翅

喜歡冰雪里蠟梅的含苞

他曾想在夜里私會朝霞

在白天偷渡銀河

也曾想讓倒影浮出水面

讓秋風露出馬腳

還曾想抓一把春光，作為酵母

發酵隆冬

而在那個高秋的午后

他被一壺老酒灌醉

與信鴿嘮嗑，讓斑鳩當了信使

于是，他跌跌撞撞

誤入一片荒野

成了寂靜的俘虜

他習慣了摸黑

也明白，路邊的那堆火

不是為他而燃

他懷揣著指南針

點亮心中的那盞燈

沒有迷路

[詩里淘金]

我只想獨自穿過時間走廊

即使成一條孤影

也砌一堵寥落的斷垣

如果必須跨過鬧市

縱然碰撞千萬張面孔

我只拓下那串沉默的腳印

鑲上一句手語

不過，喧囂對于我

猶如群鷺戲水的湖面

未來的日子，我在詩里淘金

微笑的筆尖吻干夢的長河

[愛的秘籍]

不曾挽著你走進晨曦，

總想采擷所有朝霞，

為你扎一束玫瑰。

無論太陽怎樣轉動，

你的影子都會映在我的胸膛。

和你漫步月下，

總想摘取最亮的那顆星，

為你制作一枚鉆戒。

即使我浪跡天涯，

心跳也在你的指尖上。

當我進入夢鄉，

總是重復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布滿了星空。

如果哪一夜我輾轉反側，

一定是相思長出了翅膀。

人生總有許多遺忘，

而你是我永遠的脈動，

左右我的呼吸。

縱然哪天我失去記憶，

也能找到你眼睛里的溫情。

[用脊背呼吸世界]

太陽給天空顏色

給鳥兒語言。云如輕紗

從山頭飄過

給我思想的翅膀

曾經的渴慕，一盞螢火

在夢的美睫掛上彎月，尋找

屬于我的安寧

就像今天

月光鋪滿了田野

宇宙越來越空闊

沒有多余的風多余的雨

我用脊背呼吸世界

陽光攬在懷里

[時間切割的海岸]

船在光陰的縫隙里

乘風破浪

海鷗帶回春天的許諾

被風吹成謊言

云是一片灰暗的枯葉

企圖遮天

夕陽遺漏的那道光芒

潛入深淵的海底

夜的航線遙遙無期

一盞孤獨的燈塔

舉起了月亮

礁石沉默

海上看不見波濤

只有藍色的血在洶涌

時間切割的海岸

沙灘是大海燃燒的灰燼

[思想的呼吸]

思想的呼吸

調整著失衡的晝夜

一個炙熱的靈魂

淬火于零下的快樂

風和雨的鼓掌

亮開了一側天空

傍晚舞起的彩虹

迷失了黃昏

天真無邪的月光

拽住一個蠕動的影子

口吃般的腳步

朗誦著銀色的詩

聲音的蹤跡，接近了嘴唇

夏夜收割著夢

或許世界的對岸在燃燒

火把不需要海拔

[孤獨的顏色]

孤獨是一條爬行著的變色龍，

扒上遷徙中失散的一匹斑馬。

孤獨像蠶蛾吐在桑葉上的絲，

在一縷春風中的月光里。

孤獨搖曳岸邊的楊柳枝，

吞咽著湖中的倒影。

所有季節都有孤獨的氣候，

那氣候變換著孤獨的溫度。

孤獨是孤獨者的財產，

不商量，不買賣。

孤獨就在不孤獨的隔壁，

不要推倒那堵墻。

孤獨猶如轉經筒上的那只手，

又如同一條鞭子被歲月磨損。

心被一朵黑云砸中，

孤獨在河流中漂浮。

當雨帆在峰巒上空張揚，

那孤獨勒馬長嘯。

孤獨在第五季裂變成蛹。

蛹在風雨中轉基因，

抽出彩虹的絲，編織翅膀。

[燃 燒]

我曾想點燃村莊的影子

從瓦上的雪花

稻田的雨點

和草叢的晨露中

迸濺一粒?；鹦?/p>

我也曾想點燃校園的朗讀

燎熱那教室里的黑板

老師手中的粉筆

和圖書館的書架

我還曾想點燃城市的喧囂

讓工地的塔吊

公園上空的風箏

和無線電發射臺

都舉起一根根火把

就連高原的云朵

經幡的音節

馬的嘶叫和牦牛的哞

我也想把它們點燃

燃燒我的氣息、骨骼和血管

燃燒成我的夢幻

殘留我以外的我

和我記憶以外的記憶

在灰燼中，我還想

點燃已凝固的忘卻

把忘卻的忘卻再次燃燒

將昨天燒成今天

今天燒成明天

明天的明天的燃燒

漫延未來的未來

那燃燒時遺落的塵灰

遇風揚起

靠近穹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