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富
墻體是白色的
床單和被子是白色的
醫生和護士
是白色的
那些呻吟,有一些干澀
有一些蒼白
但沒有任何人不敬畏生命
管床的都叫醫生
打針輸液的都是護士
躺著的多半是病人
坐著的大多是陪護者
手術臺上下來的人
綁著氧氣袋和點滴瓶
我的父親
那個倔強的,讓我驕傲的老石匠
腹部插著管子
他的臉色,有一絲蒼白
男人在最無助的時候,不止想到哭
有時也想到自殺和偏見
誠如我
人生是無數個矛盾的載體,但時有
環環相扣,怎么也解不開
誠如我
我不止一次向天發問,活著,大于生
小于死。而天上明月皎潔
十五的滿月,不帶瑕疵和絨毛
又一日流水匆匆
而苦難繼續,佛經里的祈禱
亦如逝水。哭泣照常哭泣
悲傷依然悲傷
佛陀依舊圓滑,上帝同樣被信徒創造
我時常告誡自己,災難當前
任何活著都是僥幸
我恨的人,我要想想,如何原諒他
我愛的人,我要想想
我們該如何愛
塵世的低凹處
我們互為影子
飲酒,搓牌,垂釣
我們互為針尖,又互為麥芒
為低處的草芥立傳
如風中的敗絮
因為卑微,我們熟知螞蟻的匍匐和悲苦
千人一面地出生
又千辛萬苦地活著
一想到白天到夜晚要下降十幾度
我就掏出心里那把
明晃晃的刀。并且,在凄風苦雨中
磨了又磨
一想到人近中年,我又藏好心里那把
明晃晃的刀
在黑暗里擦拭掉刃口
日子照舊,太陽的偏移
搬不動教學樓傾斜的陰影和夾角
今日放假
孩子們稚氣的歡喜被帶回家
一個人的村小學與一群人的
村小學有多么不同
突然就遭遇老年的寂靜
空空的心房和思想
路燈拉長的身影,行進在干凈的水泥球場上
沒有落葉,甚至沒有屬于冬天的呼嘯
晨鐘和晚禱。教室門掛鎖
目送最后一批老師離開
月季和銀杏
露出比平時更崢嶸的棱角
常綠的桂花獨顯恣意
唯有此刻,匆忙的腳步始能停下來
思考多于忙碌,也是突兀
就如此刻,黃昏和夜幕
無限接近一杯冰涼的茶水
記不清楚和誰的談話了
當年邁的父親們抽著旱煙
赤腳走在秋天的大地上
太陽曬黃曬脆了成片的苞谷稈子
那些耷拉的紅纓頂戴都繳了槍
空空的背籮又裝滿苞谷棒子
一陣風吹苞谷林窸窸窣窣作響
干脆的苞谷葉
撩撥著汗水打濕的光膀子
火辣辣的,真割人
太陽是秋老虎啊,曬得石頭滾燙
坐在上面的
是你的還是我的屁股都不重要了
砍一根甘甜的苞谷稈,一邊咀嚼
一邊瞇著眼看老黃牛啃草,蹚過小溪
誰的經歷已經不重要了
秋天的大地上,有我們一代人曾經的影子
火辣辣的汗水,和切膚的疼
這感覺,就是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