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一件濕透的囚衣（組詩）

◎曹 東

[螻蟻為鏡]

一個人在月下，吞食跌打藥丸

月色似刃

藥丸如漆。我已倒退多年

懷抱螻蟻之心

練習把自己變輕

螻蟻且為鏡，廣闊山水間

一穴足矣

[背景]

在鄉間徒步，經過一片墓地

我坐下來休息

光線明亮，露水碩大

凝視著碑下草木

忽然心有所悟：死不只是別人的事

你正在經歷自己的死亡

死是每個人活著的

背景

[秋日]

秋日的重量遠勝于夏日

地平線像巨輪的船舷

略微傾斜、搖晃

秋風吹熄綠色的火焰

一個囫圇的人在曠野睡去

第二天傍晚

月亮從他的墳頭緩慢升起

仿佛向人世

舉起一桿投降的白旗

[道歉]

我的臉頰抄襲父親

我的胃疼抄襲母親

我的第一封情書，抄襲星空的孤獨

第一次用指頭牽你的手

抄襲鳥兒出殼，輕柔的

那一下磕碰

對不起，我必須道歉

原諒我活得沒有尊嚴

我活著，每天抄襲你們的活

我死時

也不得不復制別人

完全用過的方式，去死

[有寄]

早晨醒來，眼里噙著一滴淚水

我靜靜躺著

沒有擦去。淚水以輕微之重壓住我

內部的旋渦尚未停止

它是我結的果實，藏有生活的

清晰木紋

[參觀某戰爭展覽館]

黑色紀念墻，刻滿死難者名字

我默默佇立

懷著復雜的心緒撫摸，用指尖

一個字一個字閱讀

一筆一畫閱讀

突然輕聲驚呼，手指劇烈疼痛

噢，是誰

仇怨未解

名字里，那鋒利的一筆

刺破了時間

我的指頭，流下這場戰爭

最后一滴血

[雨夜筆記]

雷電從深夜抵達，收割一場暴雨

它們提著雨水的頭顱。

天空擰緊蓋子，不想放走夜里的一切。

我用手電照射窗外，沒有什么用

世界荊棘密布

行走在消逝中。

雨水穿過沉睡者的頭皮

我們被人世扣押，孤獨是一件濕透的囚衣

包裹在身上

成為解不開的遺物。

[禮物]

肉身不過是一蓬荊棘

而死亡是一道窄門

不得不脫下有形之物

連多余的一口氣都無法帶走

但是死亡也是禮物

我的兄弟提前去了自己的封地

[坐守四十億年的地球]

一只烏鴉拎著夜色，在天空飛行

我凝視一百三十億年的宇宙

坐守四十億年的地球

身后的影子，是一片月光的

精細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