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疼（組詩）

◎耿 爽

[一別數年]

來此地已滿五年

租住多層六樓，夠高了

依然未能阻止季節準時更迭

我依然每天早上人潮擁擠前出門

依然，太陽跌落后再及時

將自己遣返。掩門，開燈

在幾十平方米中播撒腳印和身影

時光在側，如影隨形

深感奢侈的是夜深人靜

南窗外，有時桃花開，有時雪花開

同一扇窗，不分寒暑

月亮都來

[像一個逐漸縮小的圓]

為全家吃飽穿暖

他們在村外的荒野里開辟田地

在村里的口糧田里種植玉米

一生從不與誰為敵

卻不得不暮暮朝朝對抗無盡雜草

流年逝水，時光晃身

現在，他們的力氣只夠打敗

院落磚縫里生出的青綠

那天，寡言的父親手握拐杖

坐在門口的方凳里默默望過來

站在一旁的母親不停朝我們揮手示意

秋風拍打車窗，后視鏡里的

他們，像兩株不堪吹拂的小草

柔弱，搖晃，荒涼

[回鄉]

車子顛簸

暗合心底的悸動

粗算，一往一返三小時

中間停留兩小時，時間剛好

看一眼腰身漸深的母親

和手拄拐杖守望在檐下的父親

看一眼收藏母親忙碌的身影和腳印

又剛剛奉獻了蘿卜、土豆的小小菜園

看一眼籬笆邊嘩啦作響翹首以盼的白楊樹

看一眼身著最后一件彩衣

從未言愛意卻緊擁故鄉的群山

這些，足以把兩個小時

充實得滿滿當當

你看，命運未必可愛，但或許

向來懷著煞費的苦心

不然這儲存著父輩命里的苦咸

和酸澀的地方

這讓我拼盡氣力離開的地方

怎么會每回來一次

竟仍有過年一樣的激動

與歡欣

[止疼]

淋巴結炎，因為女兒

認識的新名詞

開始承認，人至中年

我們對世界的認識

依然不夠完整

術后換藥時，醫生問使不使用麻藥

對不起，親愛的孩子

我說了謊。所有的疼痛

都帶有長度和深度

沒有叫疼的痛能飛快地過去

近乎殘忍。擁有過的甜蜜

和洶涌過的淚水

有些時刻，也都會力不從心

我祈求此生你遠離一切痛楚

但若無法避免，你要相信

沒有良藥比我們

握緊雙拳，咬緊牙關

更能止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