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堵住我們的退路（組詩）

周西西

[抬頭看見月亮]

晚飯后，繞湖散步。抬頭看見月亮

月亮照著不明來路的流水

也照著醉醺醺的草木

月亮照著加班的蟲鳴，照著我前方的未盡之路

月亮給我高高低低的祖國

披上銀亮的外衣

這些年來，我一直

繞著生活的局部轉圈。我撣落了頭發上的月光

卻沒有阻止

月光在某一瞬間突然滲入我的身體

像一劑消炎藥水

月亮高懸，沉默地

照耀兩種人：容易迷路的，行色匆匆的

它難以找到的

是在陰影里捂嘴痛哭的人

[良 宵]

酒過三巡，燈光也沾滿酒氣

今年梅花開得早

臨窗而立，我看見它們在風中搖擺

仿佛已經學會蕩漾

醉醺醺的歌聲里，群鳥飛過稻田

鐵在露水中沉睡

看不清臉龐的小孩，攥緊手心里的空

他倔強、老練、憂愁

讓人驚訝，像多年未遇的一個老友

“我有十萬畝大海的孤獨

海浪有深不見底的遺忘”

誰要跟誰交換些什么？姑娘

離開自己的位置。她準備了月光和酒窩

去尋找前世的宿敵

下雪了。桌椅退回樹木

馬鮫魚退回大海

風追趕著風，夜色越來越濃

多么悲傷的事情：只有時光不動聲色

暗暗堵住我們的退路

[空椅子]

1602室。一把椅子在窗前

用木紋呼吸

在越發斜去的陽光里，它是一條駛向黃昏的船

從前的手藝，有棵樹在葉子上低聲

說話。樹的命里

存在一些堅硬的東西

十字路口，時間打著轉向燈遠去

一棵人行道上的樹，斜身朝紅綠燈吐氣

每一棵相似的樹里面，坐著很多把椅子

杭州灣在不遠處微微晃動，它涌起的風

不足以把燈光吹進1602室

再也長不出樹葉了，這把側倒的椅子

像個任性的孩子，不會自己站起來

我不是

它要等的那個人

[清明辭]

春風有信，雨落青山

這雨從唐朝下到現在，仍不負責

稀釋人間悲歡

柏葉自顧自綠，梨花自顧自白

天邊來人，收受香火

眼里溢出一萬噸倒春寒

我們各自拔草，各自泥濘

舉目四望，每一張欲斷魂的臉龐

都是我的至親至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