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進酒（三首）

藍 紫

[將進酒]

黃河從天上傾瀉，大漠落日，便成空空的酒杯

樹木扶著云彩，我的身體成為孤獨的靶心

高堂明鏡里也有時間的風暴。青絲顫簌

一根白發折斷，也會發出脆響

你說：“人生得意須盡歡。”

這世上所有美德，也高不過一只酒樽

才華是神祇的鄰居，可以留給上天作為指證

千金散盡后，月光就是花不盡的碎銀

烹煮牛羊是火焰的樂事

來來來，讓我們先干完這三百杯

海風吹過擺滿三文魚和刺身的饗宴后

又掠過雕花船桅，這樣的生活有何珍貴？

我要酒色帶著我的靈魂

去云朵上轉轉。你看，這古來圣賢

美名流傳的皆是善飲之人

靈魂環繞云霧，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銷魂

想想陳王設的宴平樂上，是誰喝紅了眼睛？

這液體緩慢流過身體，想必是承接了天庭的旨意

要在血液中掀起浪花，讓沉重的肉身通過窄門

哪怕耗盡不多的錢財又何所謂？

你看，那個狂傲書生

正隔著千年的風雨對我們說：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這是誰的詩句

已不重要，歷史已遠，已沒有鋪設好的臺階

可以回到唐朝。而我多想像一行詩

穿越詞的荊棘來到你的面前

詞語有隱形的翅膀，可以飛入心靈的寂寞

傳遞悲傷的低語，你可曾聽見？

一朵紅花飄落泥土，便是走入末世

天空風起云動，而山谷陷入失語

年齡碾過肉體，其實是時鐘在空轉

歲月已逝，身體成為逐漸廢棄的站臺

如果遠走的背影是言辭的一個錯誤

那是她只想藏起一個關于孤獨的隱喻

詞語只有碰上霜雪，才會言不由衷

譬如湖水、燈光、鳥鳴……它們形象而具體

而我是虛無，空蒙的眼神掠過山水

用一個詞，死死摁住心中的欲念

成為一行詩，就是詞的勝利

那是萬物在孤寂中的重生又幻滅

只有一隊南飛的雁陣，伴隨鼓點與長笛

在烏云后面，看到了一首詩的結局

[一首詩該長什么樣子]

它的語句是否有美人初妝的氤氳？

是否有山雨欲來的氣息？

那末尾的標點是否靈感的余燼？

還飄有臘腸掛上爐火的香味？

它是否能準確地向你描述

晨霧里初升的回聲？

如果說形容詞是語言的胭脂

副詞就是口紅

遠處傳來的聲音卻在說：我喜歡清水出芙蓉……

一個詞披頭散發，而另一個扎了馬尾

一個詞身后花紅易衰，另一個飽含人間煙火

一個詞，是否也有與生俱來的隱痛？

有愛與死的虛空？

詞的飛檐遠翹

一個詩的朝代便隨流水遠去

它古老的氣息

一再被今天的口唇讀出

一茬茬人群，在風云的變幻下

死生如旦暮

水汽遇上風，便下起了雨

這曾是白云主持天道的儀式

鴻鵠會從天際折返

它的雙翅沉重，滴著水珠

那個踩過凌晨的草葉的人

扣打門扉的雙手冰涼

他身后的腳印，還有水珠折射的晶瑩

這些秘而不宣的蹤跡與光芒

是否才是一首詩本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