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翔
賀蘭山東簏,觸目可及山前荒原
最多的是灘羊,像是一場秘密的邂逅,
這么好的天氣只需助瀾,
就可以成就不止一個碧藍。
它天生麗質還能優雅自如,
追逐著彼此,甚至波及遠方的信天游,
仿佛不知道我們的交流
在西北方向慢慢融化。
這只能意味著,在小插曲的附近,
灘羊不參與我們的天賦,
不遷就自然的荒廢,以至于耳邊
不得不讓出純粹的幽暗。
置身于此,它幫助旅途中的人
忍受世俗和偶然,眷戀來自盤旋的鷹隼。
更多的嬉戲也不限于我們的游記,
最終濃重的味道脫穎而出。
它都能在地方志衡量出命運,
很難阻止一個人不想在
味蕾的記憶中混入記憶的味蕾。
風味獨特到像是孤獨的禮物。
和風景有關的,虛無難不倒它;
和陡峻有關的,黑暗也難不住它。
只有它忠于它自己時,才能讓僻靜的聲音
及時地散去,又很快地聚攏。
就像這寒霜、河流,和秋天的蕭瑟之風
與廣闊山野簽署先驅契約。
遠眺才有了一次歷史的偶然性,在過于頌歌
和哀歌的地方是不會有詩,
在暴力史和陰影之處也不會有獨酌。
只有他是他自己最終回歸到事實的命數,
一首偉大的詩在失敗的夜晚
就有了延綿的可能,也是我們能得到的
最好的禮物。你應該能看到,孤獨未必就不壯膽。
孤獨本身其實很烏托邦,甚至比宇宙本身
更具有不朽的深淵。就像這幽州臺比黃金臺更環繞,
適合于贊美黑暗的荒涼,意味著
向事物敞開,從過去到未來。如果繞不開
永生的眼淚,天賦如何被現世的鏡片
折射出嚴酷的反光,所有循環稀釋了
宿疾帶給他的更多的命運;但是,
最好免談肉體的虛無。畢竟,在他出生之前,
曾有無數人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而他懂得時間,懂得不需要去成為什么,
他是他自己的一個過程,如同秋夜的白月光
只有一個輕煙的消逝,然后完好無損。
歷史的記憶術,一旦涉及信仰,
死亡便嚴格檢測心靈的微塵?;蛘哒f,
天籟為我們分配著無限的悲傷,
無言的抗辯,一首詩的孤傲,和星叢。
(悼念陳珂)
她的詩歌是素材的盛夏。
光線在聲音的斑駁中搖曳,回敬靜物和下午的陰影,
一本書的封面夾雜著紫藤,協助她
找到秘密的閃電,宿命在南方。
海棠和九月繼承的是同一筆遺產,
但不能淪為替代品。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我們沒法注意
領略和生活的時間差。有時,她的身體
就是對自我的認同,甚至讓沉默在她封閉自己中
獲得無窮盡的浩瀚,以至于水果
暫時充當了美術史的配角。
流水的盛宴同樣適用于她的消失。
這方面,說她獨自“帶電的小火焰”
很可能是恰當的。如同潛藏在身上的一些天性,
能否構成聲音的練習,是對失憶癥
極端的挑戰?;蛳袷莻窝b能
經得住考驗,越尖銳就越揭示出
罕見的詛咒:聲音在我們身上變得遲緩。
眷戀來自上帝的視角,僅次于
燈火絢爛的孤獨將黑暗再咀嚼一遍,絕對現場
不負責對現實的迷戀。除了微弱的部分,
其他的結局,都不足以媲美
她在聲音的無言中就好像只能
用詩來辨認她的為數不多的生平,和潔癖。
我中過白云的陷阱。
如果再耐心一點,我還會再中
寒流的旋渦,就好像詩的砝碼幫助我
從田園的記憶中奪回浩渺。
一時看不出白雁給我們生活
留下了坑,但是沒關系,
身邊的古道就是唯一例外,這本身
足夠我不必顧慮私人時間。
香榧的成熟中有更多的果實,
聽起來好像時間還有別的神秘啟示。
無邊的現實中也只有琴聲顯得
霧氣繚繞,似乎殘留古老的運氣。
遠處,群山融入蔚藍的波浪,
隔著蜿蜒再一次置于盤旋的懸浮感。
有時,冬天僅憑原始的秘訣
熬過深淵,像是回敬湍急的分流。
在那里,我中過詩的陷阱,
也中過現場的埋伏。不必吃驚,
詩既是我們的奇跡,也是我們過于
迷信的接納,從未錯過群山的節日。
我曾有過多次失眠,甚至
天微微亮還如此亢奮,就好像
與寂靜的周圍顯得格格不入,但是
我從未想過用一首詩去應付。
何止啊,耳邊無端的轟鳴,超過了
我和你的同一個頻道,都不會
減少巨大的滯留性。所以我理解了
你用詩來解決失眠,尤其是
一首詩通過數學的減法分裂為五首詩,
這就意味著沒有人比我更認清
詩的真面目如同天機一旦泄露,
就很可能你的注意力很難回到現實。
目睹夜色越積越多,在室內暗中,
失眠慢慢擴大原本了無痕跡,以及
化為記憶的冒煙,包括在
里面的自我懲罰,無非是時間
替你贖了罪。但你最不能忍受的是
自行車還在緩慢地往上爬,
仿佛五首詩的鏈條缺少潤滑油,
陷入路途的磕磕絆絆,有沒有崩潰
取決于我們有沒有克服虛無。
回蕩的音樂越來越綿密,除了奇跡,
唯一的深淵,不可能是別的化身。
顯然你比我更沉淪于這個暗喻。
好吧,就像你很難意識到失重狀態,
咖啡溢出夜色提前確認了你,
如同波浪在我的缺席中遭遇了大海。
帶著從未有過的生活,你繼承了
鐘表,繼續矯正傳說中的回音。
如果你想探究線索,就該知道我從未
在詩中提及重要位置,更別說
彼此會受到更深的影響。
一轉眼,2020年就這么過去了,疫情之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回顧什么。也許我只會記得一本書的章節、在路邊欣賞一朵新開的花、在異鄉與發小相遇一瞬間的喜悅,卻不記得我寫過的一首詩。寫過就忘了,忘了就忘了吧,我把詩歌交給了時間,而時間永遠處于消逝中,更多的是一首詩重疊另一首詩,層層疊疊般地覆蓋過去。所以遺忘對我而言,其實也是一件好事,它意味著讓自己處于頭腦清空狀態,也意味著下一首永遠處于重新開始。
我終究是一個隱秘的詩人,或許換個說法,一個矛盾的詩人。一方面,在有限的詩歌圈,作為詩人,我這個身份是公開的,可以說一覽無余;另一方面,在詩歌圈之外的現實中,我卻刻意隱瞞了這個身份,就像靈魂在人群中不輕易外露出來,我把自己視為蕓蕓眾生的一員,低調而平穩地生活。這樣說并不是強調詩人的分裂,而是一種里和外的關系,仿佛與生俱來。
唯有沉默給予我內心的強大,給予我慰藉?;蛘哒f,不說話,才是一個人的完整。通過寫作,詩歌在靈魂的黑暗處發出隱約的光亮,哪怕是一閃而逝,這時候我顯得敏銳無比。在時間的消逝中,寫作仍然是“日日新”的修遠,即使掌握詩藝的秘密,它依然是永恒的秘密。就好像木匠掌握了技藝,但是再好的技藝,如果不是用于自己的創造,它最多按圖索驥重復前人的經驗。最困難的恰恰就是對經驗的超越。這是由內向外的伸展,一個世界的自足性、豐富及不可捉摸的神秘,在我身外,然而卻是與我內在地相關的。
寫作能讓人記錄個體的經歷與思考,而不是歷史想讓后人記住的那一部分。寫作證明我們曾經以細密的眼光經歷過這件事,而不是時代洪流下看客中的一員。因此,疫情之下,寫作才是文明的。我們是我們文明的創造者,也因此有義務和責任記錄自己的所想所思。這次疫情必將在不斷前進的文明之上刻下一撇,我們都應是它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