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愛（三首）

◎張 強(qiáng)

[贊 美]

贊美太陽，就是贊美皈依的五谷

這盛大的奢侈，適合一杯茶

啜飲秋風(fēng)，適合打制棺材、修造墳?zāi)?/p>

適合一個(gè)人馳騁，馬蹄盡處皆是眾生的孤獨(dú)

菊花都開了，村莊的屋檐貧瘠

我卸下的一根骨頭沾著草木的呼吸

趁著好天氣晾曬皮囊

和一頭牛一起，背著一座山戴罪修行

贊美月光的銀子，贊美草，贊美

一只鳥的飛翔

九月了，我該學(xué)會(huì)贊美

像生命理解死亡，像萬物根植大地

[所 愛]

我想對你說說那些我所愛的

爐火暗了下來，風(fēng)在窗外

吹開了雪的骨朵

烏鴉們忙著往巢里搬運(yùn)暮色

是的，這是我所愛的

狗擠進(jìn)木門，一把門閂

將灌滿街巷的寂靜攔在外面

雞上樹了，羊咀嚼完最后的干草

屋檐下的鴿子小聲嘀咕

墻上那把彎鐮冷氣逼人

仿佛剛從農(nóng)歷的煙雨中抽出身來

此外還有一把鋤、一張锨

糧囤是滿的，水缸也是

一盞燈亮起來的時(shí)候，屋子里

瞬間就裝滿了橘黃。是的

這是我所愛的，滿世界的白

靜靜地覆蓋著滿世界的雪

橘黃，紙一樣薄薄地敷在墻上

[減 法]

減去遠(yuǎn)山模糊的輪廓

減去村西的楊樹林，林子里

紙糊的斜陽，只有一個(gè)村子了

徐家堡一身蒼涼，像楔在大地上的馬樁

減去飛鳥，減去歸圈的牛羊

減去小巷里亂竄的風(fēng)、呼嗒的腳步聲

只剩下沉寂了，反芻聲起伏

把鍋底抬頭的火苗一次次摁住

減去小學(xué)校、村委會(huì)，減去草垛

廢棄的牲口院，減去小河、流水

再減去左鄰右舍，偌大的徐家堡

就只剩下一座院落，一座院落

大門緊閉，關(guān)著一地白花花的鹽

如果還要繼續(xù)減下去，減去院墻

減去雞窩、草棚、星星的腳印

減去一地的咸，徐家堡小得

就只剩下三聲咳嗽，尖銳、突兀

每個(gè)冬日的黃昏，它都從我的詩中

洇出來，讓我再次窺見

時(shí)光里埋藏的廣袤無垠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