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父親（組詩）

◎師力斌

[幫 助]

找到買藥的渠道

動用了天南海北的三位朋友

找到人生的感覺

花費了大把青春，和親人的奉獻

又一位同學英年早逝

提醒著生命之美和愛的珍貴

痛苦是一片沃土

幫我尋找肉體的花朵

[廣闊的父親]

故鄉石哲輕了

少了一位勤勉的散步者

和癡迷的菜農

據鄰居講，春天時

他還登山，挑擔

與濁漳河一起侍弄心愛的田野

入冬，街上不見蹤影

躺在床上的父親躺在了天上

夕陽無限，無限夕陽

當你從眼前消失，才知道

至愛擁有廣闊的體積

你看，我的車離開上黨

行駛在京港澳高速

帶動一種提琴般的粘連，絲絲縷縷

平原號啕大哭

車里寂靜無聲

[轉移注意力]

多少飛機遠去

未曾留意云的呼嘯

多少孤寂的山巒

背城而居

見一見朋友，我在京城

多年來唯一的親戚

買兩只潛水艇地漏

堵上下水的返味

撫摸陽光，欣賞路人

在書架前祈禱

挑選你留下的硬幣

你如此廣闊

父親，太多的漏洞和遺憾

此刻才匯總起來

使我像一條河流龐雜的下游

用各種借口

擺脫悲傷的沖擊

[偉大的疼痛：止不住的回憶]

直到生命最后

沒有吃一粒止痛藥

記得，明亮的陽光中

那張床黑暗無比，翻來覆去

攪動的肉體，在小小的房間里

掀起巨大翻騰

他蓋著無盡的石頭，戈壁

和沙漠上所有的刑具

他以八十斤的體重和如柴的小腿

穿越世上最惡劣的風暴

從床頭到沙發，距離千萬里

令他皮包骨頭

他心里有水嗎？有草原嗎？

被子在那時是不是魔鬼的樣子？

給他用手掌按摩，他要我用拳頭

已經縮小成一個孩子，心還是戰士

沒有力竭的聲嘶

沒有軍號，沒有刺刀

可我看見，他忍著奔騰的千軍萬馬

我就出自這樣一座肉體

瘦弱的父親啊，父親，用貧瘠的肉體

哺育英雄，說不疼

你們兄弟倆睡，不疼

[科 室]

真相呈馬蜂窩狀

漏洞進進出出

那束小院里的陽光放在

處方上，質量就加重了

傷口凝結的紅果實耀眼凝重

有一種癥狀

就有七種描述

有一道深淵

就有無盡的梯子

當你來臨

只能對僥幸加以信任

仿佛它才是生命的巢穴

[寧 靜]

從喧囂都市回到故鄉

撫摸瘦削的山脊

堅硬而有溝壑縱橫

他的百年之手，種過花椒，李子

粗壯的白楊，以及

我喜愛的繁茂海棠

我曾坐在上面歡度童年，望春風

饞于故鄉門前的秋天

現在我懂得，土地的豐腴

源于病重的父親

經過了多個豐收的季節

神情鎮定，懂得時間的賞賜

和吝嗇

[老小孩]

他會否認剛才說過的事情

不覺得有什么毛病

堅持認為只是老了

吃什么藥都不如運動

“你看我，胳膊腿活動自如”

很得意地示范

舒服時，去院里轉圈，做伸展

然后喘氣

疼起來身體蜷縮，衣服痛苦

滿腹呻吟

而巧克力派吃到高興處

眉眼舒展

像第一次品嘗人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