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辭（三首）

◎宋北麗

[清明辭]

父親大汗時

我喂糖水

怎么知道那叫“起身汗”

在江南貿然下車

在多蚊蟲的湖邊，停靠

父親啊

人間那么苦

是該喝一口糖水上路

醫生留不住你

父親啊，其實我也不能

我安慰你，叫你別怕

父親啊，其實我更怕

我寬慰你，你不會痛

父親啊，其實我會痛

你來自冰封北國

也將獨自回去

這一輩子，我將愧對你

人世的最后一句話

烈焰之后，一路往北

父親

七十億人的地球

再無人擔待我的輕喚

你走后

我把每個想你的日子

過成清明

[秋到坪上書院]

此刻，不懼秋風的殘荷

一度在夜露中戰栗

和著睡意蒙眬的秋蟄

一輩輩的等待

只有足夠長的等待

這江湖之遠

才成就這方廣袤的熱土

舞筆成劍

雕花窗、畫棟，茶盞與熱語

今夜不問功名

一萬朵桂花抱緊枝干

月色的半蔭里滿含隱喻

緩降的桂花是他鄉的節奏

光影不長于表白

馬燈與飛蛾默默交談

香樟半明半暗的華蓋

適合望鄉

一片葉子落于肩

輕重如故人之手

[湖 邊]

浪唏噓不止。風止了

春風剪柳

順便，剪出一只謝家燕

留白處，用以安放——

昨夜的嘆息，今生的荒涼

燕子比畫湖面的遼闊

半世的光陰啊

在那棵起伏不止的蘆葦里

請恩許我，自食其力

人生為了相遇

相遇為了告別

我們都不言及。岸

在殘破的紅塵微笑或哭泣

又竊喜——在這么多沉帆之側

兀自游弋

在這霜雪之地

總有葉子穿過春風

總有秋水交出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