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 良

文 塵世伊語

我剛來這家狗肉館打工，認識的人不多，但一下子就記住了曉琴。曉琴長得小巧玲瓏，不怎么引人注目，三十了還沒男朋友，整天臉上掛著淡淡的表情。不喜，不悲。

狗肉館的后院有個大鐵籠，里面裝滿了待殺的狗。曉琴總拿自己工作餐里不多的兩塊排骨去喂狗。鐵籠子關著一堆白的，黑的，花的狗，有的木訥溫順，有的兇起來眼睛冒著火，可不管哪條狗，在瘦小的曉琴面前都乖得像只小綿羊。

碗里的排骨和肉就那么幾塊，根本不可能讓每只狗吃到。曉琴清楚地記得昨天給哪只狗吃過，哪只狗沒吃到，絕對公平。

餐館里的事多，每天大家忙來忙去，累得直不起腰來。曉琴卻對狗比人還好，這讓大家覺得不可思議。

店里的生意越火，狗籠子里的狗就越少，曉琴在喂食的時候，含淚說花花走了，小黑也走了，你們多吃點，慢慢吃。不緊不慢，柔聲細語，像幼兒園里老師對孩子們說話。

在餐館里打工，要手腳麻利，還要嗓門大，曉琴一個都不沾邊。閑時工友們嘴里打情罵俏葷段子不斷，曉琴紅著臉躲開，實在走不掉的，她就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嗓門最大的阿麗叫了起來。你們大家說說曉琴像不像個公主？頓時轟一下笑炸了。有人附和著，是像，只不過是個落魄的公主。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曉琴的頭低得更低，轉身離得遠遠的，像只落單的小狗。

大家傳著曉琴肯定是個富家小姐。有人說親眼看到從她的床上掉下兩張單子。紅色的紙上寫著捐流浪狗救助基金。一張單子五千元，兩張可就是一萬塊。在餐飲業的打工妹，一個月不吃不喝也就三千多塊，這還不算打了盤子被罰和被客人投訴要扣的錢，曉琴居然眼都不眨地把錢捐了出去。

有人見曉琴一袋五毛錢的榨菜吃了好幾頓，有這么節約的“公主”嗎？

這天餐館里來了群人，帶著條叫“毛毛”的大黑狗。按理說寵物是不讓進餐廳的，可那條狗被染了毛，扎著小辮子，穿著衣服，連四只腳上都穿著四只不一樣顏色的鞋子。他們包下的是餐館里最大的包廂，我和曉琴負責傳菜。

曉琴對狗有種天生的親和力，像是所有狗的朋友。打扮時髦的“毛毛”一下子喜歡上她，對她又是搖尾，又是蹭腳的，還躺在她腿邊，側仰著露出肚皮讓曉琴給它撓。

狗露肚皮是種示好的行為，這讓狗的主人極度興奮，那個戴著粗粗金鏈子的黑大漢嘴里噴著酒氣，哈哈大笑，對包廂里的人說，我家毛毛對女服務員一見鐘情呀！

一屋人附和著笑，曉琴紅著臉繼續端菜。

黑大漢點的是全狗宴，一桌的狗肉，一桌的酒，喝得天暈地暗。席間有人對黑大漢說，我們都吃飽了，你家的狗還沒吃呢吧？

黑大漢一拍腦袋，說，我家狗隨我，我吃啥它吃啥，可聽我話了。

黑大漢邊說邊撿起桌上一塊大骨頭，丟給毛毛。

毛毛低頭看了看，扭著頭，躲到一邊去了。黑大漢愣了愣，又丟了塊更大的骨頭，大聲喝斥道：狗東西，吃呀！

毛毛聞聞，并不吃，黑大漢臉上有點掛不住，紅著臉，站起身來指著骨頭對狗咆哮道：叫你吃，你就吃！

毛毛應該是聽懂了主人的話，但還是一個勁地往后退，退到墻角，像個委屈的孩子，嘴里發出“嗚嗚”低聲。

黑大漢顯然沒了耐性，掄起手邊的椅子就要砸過去。

曉琴端著狗肉湯進來，見此情景，嚇得手一松一整盆狗肉湯就掉落到地上。曉琴上前一把扯住椅子腳，聲音大得不像是從她瘦小的身體里蹦出來的：狗是不會吃狗骨頭的。

狗肉湯的零星點子濺到黑大漢的衣服上，黑大漢的火一下子從狗的身上轉到了半路殺出的曉琴身上。

黑大漢叫來狗肉館老板。老板一看滿地的湯汁，狠狠地批評了曉琴，還要她馬上向黑大漢賠禮道歉。

曉琴呆呆地立在那，眼淚吧嗒吧嗒地向下掉。

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站起身來，打著圓場地說道：小姑娘，它是狗，狗自然是要聽主人的，你是多管閑事了。

曉琴咬著嘴唇，還是倔強地說：我從來沒見過狗會吃狗的骨頭。

黑大漢笑了，對戴著眼鏡的男人說道：李局，咱不和一個鄉下人啰嗦，她沒見過世面，在我這里壓根就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黑大漢眼睛死死盯著曉琴說：我和你打賭，一個月，我就讓它吃狗骨頭！如果毛毛吃了狗骨頭，你就得也給我學狗的樣子，趴在地上吃一塊狗骨頭！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黑大漢興高采烈地牽著他的毛毛來到了狗肉館，可是，善良的曉琴卻早被狗肉館的老板開除了。

毛毛在狗肉館四處嗅聞，然后撒腿就跑。

誰也沒有想到，毛毛竟然一口氣跑到了曉琴租住的房子那兒。

毛毛見曉琴倚在門口那里，臉色發白，異常痛苦地呻吟著。

毛毛見狀，跑到鄰居家，用腳爪子瘋狂地撓著門。鄰居的門開了，走出一個中年男，毛毛就用嘴扯著中年男來到小琴家的門前。

中年男見后，大驚，立即撥打了120。曉琴被送到醫院，因為搶救及時保住了生命。

醫生說：如果晚來兩分鐘都沒有搶救的可能。

毛毛救了曉琴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