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田往事

袁 慶

很小的時候，我的家是住在湖邊的，湖是莫愁湖。莫愁湖的另一邊是漫無邊際的藕田，盛夏的時候非常漂亮。那時，我最愛在漫無邊際的藕田邊釣蝦和摘蓮蓬。

釣蝦，是曾讓我傷透了心的一件事。暑假頭一天的晚上，七七八八的小伙伴們都會約好第二天幾點在哪里集合，每人都需要帶上道具。道具很簡單，幾塊五花肉（瘦的多肥的少，否則肉在水中沉不下去）、幾根長長的繩子、幾根竹棍、一個小桶即可，多帶一點是預防中途哪個道具壞了可以馬上替補。然后，我們會找一方蝦群多的地方，摘下一片荷葉席地而坐。用繩子把五花肉綁好，另一端綁上繩子，一個簡易的釣蝦桿便做成了。我們東一個西一個地坐好，等著蝦上鉤。開始的時候，蝦總是吃我的五花肉，但它們都很狡猾，還沒等我把它們拉起來就跑了。小伙伴們說，是我速度太慢了，蝦反應比我快，就跑了。如果我遇到一只笨蝦，說不定還能釣起來。說完他們便哈哈大笑。我氣得撿起身邊的小石子就朝他們扔去。眼看著別人的小水桶里都裝滿了火紅的大龍蝦，我的水桶還一只都沒有，就更加心急，但越是心急越釣不到。沒辦法，釣不到蝦，只得順手摘了幾個蓮蓬回家了。

回家后，姐姐詢問我的收獲。看到桶里空空的，她哈哈大笑，取笑我：“讀書不行，釣蝦這么簡單也不會。你果真是個豬腦袋！”我用一只蓮蓬堵住她的嘴。

我不甘心。第二天一早沒吃早飯就提上水桶帶好工具，到藕田邊等著。我想我第一個來，蝦被我一人釣，總該釣幾只回去吧。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蝦還是釣不到。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個叫汪俊的小伙伴告訴我，是我用力不得當才把蝦跑了。蝦上鉤的時候，人需要側身站著，先慢慢扯一下繩子，試試蝦夾肉的力度夠不夠緊，如果夠緊就迅速把蝦扯上來；如果不夠緊，則需要等上幾十秒，因為蝦吃肉的時候總會用鉗子把肉夾得緊緊的。只有蝦正專注的時候，才是最適宜把它扯上來的時候。早了或者晚了，蝦都會跑。得到小師傅真傳后，我果真釣了很多大龍蝦。雖然其中一只把我的小手夾傷了，我還是高興極了。汪俊拍拍我的小腦袋打趣道：“小慶慶，你把這鉆研勁兒用在學習上，以后就是個天才哦！”我并不介意他的嘲諷，只歡喜著我也成了釣蝦高手。

除了釣蝦，我還很喜歡摘蓮蓬。夏季，藕田遠遠望去就如一幅名畫，美麗又絢爛。每一塊藕田都有人承包，但我們小孩子去摘蓮蓬，沒有人介意。我們喜歡三五成群地去摘蓮蓬，不敢一人去，因為草深時常有蛇出沒。有一次，我們正歡快地摘著蓮蓬，一個小伙伴驚呼：“大花蛇來了，快跑！”我們驚呆了，趕緊四下張望，發現離我們五十米左右有條花蛇，有點粗，看這花紋應該是一條毒蛇。站在前面的外號“蛟龍”的男娃鎮定地說：“你們先走，快點走，不要發出聲響，蛇聽力發達但都是近視眼，小心它聽到聲響亂咬，我在后面保護你們。我會抓蛇，會武功，我命大！”我們提心吊膽地朝大路上走去，不敢回頭看。待到我們到達安全地帶，回頭，只見蛟龍手拿兩匹荷葉，吹了吹口哨，笑嘻嘻地朝我們走來。他得意地說：“我已經把蛇弄死了，死相很慘哦，它的頭流了很多血，但沒辦法，不是它死就是我死，所以還是得它死。”“哎呦，別吹牛啦，我就不信那蛇死了，說不定是自己跑了！”“不信，你們再去看，誰騙人誰小狗！”我們跟在蛟龍后面，返回。果然看見那條蛇腦袋被一塊大石頭砸裂開，樣子很是悲慘。從此，蛟龍在我們眼中成了大英雄。

大英雄蛟龍不僅是捕蛇高手，也是摘蓮蓬的高手。他摘的蓮蓬品相完美，數量最多，而我經常摘一些癟癟歪歪的老蓮蓬，只能拿回家煮了吃。每當我眼巴巴地看著他手上的蓮蓬時，他總問我：“想要我手上的蓮蓬嗎？那就喊我一聲哥哥，不喊就不給。”我總對他翻個白眼，淘氣地回他：“誰稀罕呢！你這么壞，我再也不和你玩了！”說完轉身就走，他也總是追上來給我幾個好看的蓮蓬。可我仍然會生氣，覺得他就是一個壞男孩。

不過有那么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我對蛟龍的看法。那時我的成績差，老師總把我排到和班上最調皮的男生們一起坐。我們上學中午不回去，父母給的零花錢我也總是舍不得用，一袋方便面和一袋唐僧肉（一種開胃素食）便是我的午餐。那些調皮的男生就經常欺負我，偷吃我的午餐零食。下課的時候，只要我出教室，我的零食就會被前后左右的男生瓜分完，他們吃完還會把空袋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被氣哭了。他們還威脅我不準告狀，否則后果自負。有一次，后桌的陳龍說我的黃頭發好看（小時候因營養不良，我的頭發很黃），他要扯下幾根拿回去做標本。我無力抗爭，和他商量著只扯三根。但是他扯完后，他的同桌還有同桌的同桌也都故意找茬兒，也說要我的頭發做標本，于是我的頭發被陳龍扯來扯去，扯到最后，他干脆一小縷一起扯。巨疼！我喊他住手。陳龍卻笑嘻嘻地說：“你求我，我就放手。或者喊我一聲爺爺也可以。”我只好搬出老師，說“你再不放手我就告老師去。”陳龍卻并不信我真的有那膽量去告狀，越笑越猖獗。我疼得受不了，試圖起身掙脫，就把他桌子上的書扔掉了。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一巴掌打到我臉上，很響亮的一記耳光。我感到臉火辣辣的疼，鼻血在洶涌而出。蛟龍正好從外面進教室看到這一幕，沖過來抓起陳龍一頓暴打。記不清楚當時誰把他們勸止的，只記得那時的我滿臉的血和淚，蛟龍拉著我的手和他們說：“這是我妹妹，我可是學過武功的，你們再敢欺負她，小心你們的小命不保！”從此以后，那些壞同學不敢欺負我了。蛟龍在我心里真成了重情重義的大英雄。

關于藕田的事，還有一件令我終身難忘。

有一天，姐姐說她很想去摘蓮蓬，于是我倆穿上膠鞋拿著袋子就出發了。姐姐看著好多蓮蓬長在藕田中央，心癢癢，可長竹竿也夠不著，于是對我說：“現在水都這么干了，我的膠鞋長，我去中間摘一些蓮蓬來。你在這田埂上等著我。”我忽然有點擔心，小聲說：“姐姐，我們還是走吧，我一人在這里害怕。”她大大咧咧地說：“沒事的，我就去那里摘，你要是怕荷葉太多看不到我，我就把荷葉使勁搖一搖就好了。”“那你要答應我馬上就回來。”“好的。”說完她就拿著一個大大的黑色的袋子走了。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能看到荷葉振動，后來，越來越遠了，且荷葉密密麻麻的，我怎么也看不到姐姐了。我大聲喊她，她卻不應，后來我急得直跺腳，就拼命喊，還是不應。那時我心里很慌，因為姐姐穿的膠鞋很有可能陷在了泥坑里。我馬上就往家的方向跑去，看到熟人就和他們說我的姐姐在藕田里不見了。大人們很快找到了我的爸媽。那時他們還顧不得責怪我，一直喊姐姐的小名。我告訴她們姐姐從哪里走的。爸爸就穿上了借來的水褲下去了。媽媽和幾個大人一直喊，我坐在地上拼命哭。一個大叔看我哭得實在厲害，就把我抱起來，不停安慰我說沒事的。大概過了一個小時，藕田某一處的荷葉一片片都倒下了，我們驚喜不已，姐姐找到了？爸爸很快把她背上來了。原來姐姐的上半身都已經陷進去泥塘里，如果再晚一些時候，姐姐就真的沒命了。她說她聽不到我們喊她，她喊我們，我們也聽不到，因為荷葉太多了，藕田也太大了。

晚上，媽媽狠狠地打了我幾巴掌，讓我跪著，跪著還不解氣，拿來帶著釘子帽檐的木板讓我跪。我的膝蓋跪出了血，疼痛不已。爸爸看著，心疼地拉我起來，和媽媽說：“算了，孩子這么小，哪知道危險，再說錯也是大的錯了。姐姐是怎么當的？這么危險還去冒險！”我那時已聽不進去他們爭論的話語，只記得姐姐洗好澡后像沒事一樣地去睡覺了。我卻自責到很晚很晚，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差點把姐姐害死了。

后來，我再也不去藕田了。

多年以后，夏天天氣晴好的日子，我與老公會去尋找藕田。看著田田蓮葉、滿塘荷花，我總會想起小時候那片藕田，想起那個奔跑著的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