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鄉展板

◎舒 放

麋鹿返鄉

返鄉的路很短，一個洲子到另一個洲子；

返鄉的路很長，一個春天到另一個春天。

你回來了，蹄子敲打湖洲的琴鍵，呦呦聲宛若絲弦。

曾經，伐禿了的蘆葦蕩，只戳起一桿獵槍，死盯你的背影。苦的草，堿的水，圍堵你難耐的饑渴。攜老帶幼，踏上逃亡之路，倉皇的腳步踩痛赤裸的沙灘。暮色在泣血，你在喘息聲中回望，將家園的容貌牢牢鎖在心底。

歸來在春季。湖灣清清，蘆筍青青，露珠親親，云霓輕輕。一步躍上蔥蘢，一步跳過曙光，一步喚醒重逢的夢。三三兩兩潛行，穿過繁茂；跌跌宕宕鳴唱，招惹蜂擁。或月下纏綿，日前追逐，雨里問答，一應步履悠閑。身影劃過地平線，一道道敏捷的流星，勾畫八百里洞庭新圖譜。

風，吹去了殘葉；水，撫平了皺紋；日子，甩脫了悲鳴。

返鄉，麋鹿的清平樂，填詞在蹄痕……

魚 舞

多年難得一見，今日如愿以償。

魚，浪里舞，扯動華麗的霞光；魚，云中舞，揚起淡雅的水袖。一條騰躍，一群呼應。遠湖，近凼，淺灘，深潭，闊灣，窄澗……不問何時何地，你都口吐月影，鰭撥沉沙，尾搖清波。變幻所有場景，只有一句道白——有了舞蹈，活著才精彩。

今日的舞臺，再沒有羅網，沒有釣鉤，沒有圍剿與欺凌。風平浪靜，引發了輕歌曼舞；漩渦激流，招惹了翻飛騰躍。散曲，自度曲，圓舞曲，抑或街舞，古典舞，現代舞，隨心所欲，姿態自如。邀龜鱉奏樂，請禽鳥伴唱，日光染鍍銀鱗的霞帔，曼舞水世界。

大自然，縱情傾吐大生存的觀照。

洞庭湖這個大劇院，正在上演自由的大舞劇。

也唱蘆菇

初春。溫室。一群白色小精靈，長裙薄如蟬翼，亭亭玉立。

砍不成的葦林，便樂意粉身碎骨，蛻變成菇。一朵，一畦，一棚，洋洋灑灑，點化早春的料峭。被褥暖和，正好催生新一輪甦醒。今日洲青，水秀，土肥，盡可展示原質，儲蓄原汁，升華原值。自己撰寫了廣告詞：生在湖坪地，偏有高貴心。

一街煽情的八仙桌，請你唱主角。胖胖的身段，嫩嫩的容貌，恬恬的表述，肆意擺放。鬧了煸燉炸炒燜，香了盆碗碟罐鍋。舀起一勺子鮮美，品味醉意的初春。憑窗眺望湖岸，深冬的蘆葦依舊在，而精華幻化眼前。一次萌生，成就多少年豐腴。

山有山珍，湖有湖味。

洞庭湖，恰是一枚蘆菇，素潔，嬌貴，大雅……

江豚謠

一曲江豚謠，隨風水上漂。

走過太湖、巢湖、鄱陽湖，直入長江甬道，推開城陵磯院門。洞庭湖，我串門來了。

大湖的門牌號碼很多，青浪灣，白沙洲，天鵝氹，蘆葦蕩，蓮花坳……家家熱情待客，呈上清靈的水，溫暖的沙灘，鮮嫩的魚蝦。往昔貧寒，河枯沙涌，水族了無蹤跡。如今奢華，處處山清水秀。沿著蘆葦蕩巷子，這家小住，那家長居，聽憑你順意。只須你敘說此刻，感嘆此刻。

一匹，一群，迎日頭嬉戲，趁月色散步，若有細雨，亦撩起薄霧云簾。生性愛逆浪，矯健身姿騰起，爭先恐后，畫出流線型的驚訝。有的邊看邊舞，有的列隊游行，有的攜兒帶女歡鬧。岸上，無數雙眼睛牽出的線，拴住你串門的行程表。

洞庭，好一番打掃庭除，稀客成為常客。

一曲江豚謠，瀟灑在今朝。

赤山紅

橘子熟了，赤山島紅了。

一山一山地紅，一眼一眼地紅，一日一日地紅。

本名赤，說幾分貧瘠。六十里紅土，幾蓬衰草，幾株瘦樹。多久想體面，盼優雅，今朝才有靈醒，將那金山銀山的句子栽下。育苗，施肥，剪枝……日復一日地打理，終有綠綢揮舞，拂過了村落，漫過了溝壑，鋪天蓋地的青春，還原正版的洞庭。

橘，在擁擠，在推搡，在喧嘩。

從樹上跳到地上，從憧憬跳到現實。一冊集市的散文詩，請橘子標識題意；一卷公路的曲譜，請橘子點綴重音。一番春夏秋冬的濃縮，是如淬火，凝結赤紅的愜意。籃子裝滿多年祈盼，筐子盛滿百里甜蜜，大卡車更顯擺，宛若一排大花轎，送親送到了都市京城。

一個橘子的真實，是每個洞庭人的真實。

赤山紅，紅了初衷，也紅了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