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的時間（五首）

徐 輝

大雪

大雪是多么慷慨啊

早上出門看見它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卻還在繼續粉碎自己，它落地后消失的棱角

正化作療愈人間的良藥

草木是山的汗毛

草木是山的汗毛

一些山在凝望中露出了白骨

在山腳下看玉蘭花開

像一個人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們，都曾努力地去爬過那座山

現在想起來也不過是汗顏

在草木間，我們多像是草木的汗腺

頭頂著一樹綠葉的人

一邊乘涼，一邊解開衣衫從胸口里

掏出一覽眾山小這句話

一句話可以是一座火爐

也可以是一把蒲扇

使一些人如坐針氈

也使坐在山腳下遙望山巔的另一些人

瞬間涼快了起來

蜜蜂之詩

一棵開花的蘋果樹和成片的山黃連

在山坡上逗引著我的腳踝

伴行的是幾只嗡嗡嚶嚶的工蜂

正沿著紫外線的索引飛行

明明在同一個花叢

我們的所見卻是不一樣的

在同一堆花蕊里，卻有不同的方向感

但我心里有些癢癢的小東西也在飛

甚至還一度睜開了假想中的復眼

而且也有一只沒有發育完整的雌性器官

常常這樣恍惚著被叫起

在日光下，跳著圓舞和擺尾舞

當蜂王的巨翅，發出滾石般的聲響

交配完成的雄蜂終于交出一次性的觸角

也許你會驚訝地發現

人的恍惚感同樣來自于太陽，工蜂

和蜂房所構成的一個神秘的三角形

苜蓿草

是突然而至的悲哀

讓我和苜蓿草，變得更親近了

莫非它也像這草一樣止咳平喘

你看整片被風搖動的坡地

都變得肅穆起來了

這悲哀，幾乎無可名狀

仿佛是兒時獨自一個人

躺在稻草垛上看太陽下山

靠在土墻上，望向生病的母親

一座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龐然大物

面對此刻，卻也只是在落日下

像一株苜蓿草那樣

輕輕捧住一只斷腿的螞蟻

和幾滴殘存的雨

生存者的剪紙藝術

用剪紙的方式對待每一天

那些被鏤空的時間

就會從一頁紙里垂落下來

變成楊柳式，或手風琴式

這曾經是幼年時的游戲

一把稚氣的剪刀

可以花上兩三個小時

將一張或幾張原本完好的紙

認認真真地剪碎

這是可以把任何事情

都丟進廢紙簍的至美時光

每當我用心剪碎

一張或更多張完整的紙

就感覺自己

又跨過了一道門檻